暮色暖调,斜阳残血,整个坤宁宫都在一片橙红之中。
殿中二人无声地对峙着,在这片温暖中格格不入。
“你若不想面对那些流言蜚语也不碍事,你本就在深宫之中,外面的消息传不进宫墙中,也入不了你的耳。”燕寒说。
他说“有事与你商议”,可字字句句都是命令与安排。
“陛下若要这么咄咄逼人,那臣妾也不妨直说——这黑锅,我不背,你若执意要将我推上风口浪尖,那沈家也不会袖手旁观。”
这么多年为他而做的恶人够多了,那时以为是为了所谓的“爱”所以甘愿成为毒妇。
但如今一无所有,还有什么可为的。
“你威胁朕?”
“你是高高在上的帝王,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谁敢忤逆你?我们沈家再如何,也不过是匍匐在皇权下,仰仗你鼻息的一粒尘埃罢了。”
“沈凌波!”这话跟扇在燕寒脸上火辣辣的耳光有什么区别?立刻将他激怒,对着沈凌波就是一顿怒吼,“我告诉你,此事不管如何,你都必须答应!朕,不会改变想法!至于沈家……你若执意要与朕作对,朕也不会惦念旧情!”
旧情?那是救命之恩!
他不念旧情,可是这么多年何时念及过旧情!
沈凌波对眼前这个男人,已经寒心到不会有悲伤了。
她不愿再纠结,直接俯身下跪:“臣妾恭送陛下。”——这是她给燕寒下的逐客令。
燕寒见她这副油盐不进的模样,心中更是怒气冲天:“哼!”
他一挥衣袖,大步流星地走了。
很快,门外响起壬禄尖细的声音:“起驾——”
坤宁宫再次成为沈凌波的地盘。
“把惜常在叫来,本宫要见她。”沈凌波冷漠又镇定的语气响起。
一直躲在屏风后的嬷嬷闻言,轻声应下便起身出发。
燕舞坐在殿中,原本细细地品着茶水,却忽然抬起了垂下的眼眸。
她听见了远处的脚步声。
“你从殿后出去。”她放下茶盏,对莺歌道,“皇后的人来了。”
她目光炯炯有神,带着笃定:“这下,她是答应了。”
“那我便放心地去给殿下传话了。”莺歌心间一松,随后手脚麻利地从后殿中溜出去了。
“什么事情劳烦您亲自跑一趟?燕舞有失远迎。”燕舞起身迎接,脸上挂着娇俏的笑容。
嬷嬷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还请娘娘跟着老奴走一趟——皇后娘娘有请。”
“好。”燕舞应下。却不急着走。
她挥手招来自己的贴身婢女,俯身在婢女耳畔低语几句。
很快,婢女拿着个钱袋过来,递到燕舞手中。
“嬷嬷,从坤宁宫过来还是有些距离,麻烦您跑一趟了。”燕舞将那沉甸甸的小袋子放到嬷嬷手心,“燕舞是这后宫新人,往后有什么事情,还要劳烦皇后娘娘与嬷嬷您关照才是。”
嬷嬷不动声色地将那袋碎银收进袖中。
这个新晋宠妃,的确与云袖和碧绿都不同。
云袖温和,但却并非八面玲珑之人。
碧绿跋扈,心中对同样下人出身的宫婢们不屑一顾。
而这个燕舞……
“娘娘如此聪慧,定能走得顺风顺水。”
东宫。
三人从湖边慢慢朝着殿中移步而去。
“你就不担心荷叶去了行宫后,丰顺帝暗下杀手?”赵明珠问。
燕彻执摇了摇头:“如今这个孩子已经不是他想杀就杀的——他是灾星,是邪灵,谁敢动他,就会招来灾祸。”
这话像是自嘲,也是对这个无辜的孩子的悲悯。
连自己的意识都没有的一滩血肉,就已经成了导致这些天灾人祸的罪魁。
“他出生后该如何是好?恐怕往后一辈子都无法摆脱这污名。”裴逸麟听出燕彻执话中有话,跟着叹息了声。
若说巧合,这三人之间是有些别样的缘分。
一个出生丧母,人生前二十三年都以为爹不爱;
一个自幼丧父丧母,和年迈的祖父相依为命;
还有一个……
少时无父母疼爱,成年无良妻辅助,此身孓然。
“我会好好对他,就算将来有了嫡子,也不会亏待了这孩子。”
“你好好对他,这世道就会好好对他吗?”赵明珠忽然发问,她转头看向燕彻执,“你觉得自己当真护得住这孩子吗?如若将来丰顺帝发觉所谓的‘灾星’、‘邪灵’都是虚言,他还会容许这孩子继续活着?再到太子妃入府,沈家凭什么能容得下一个丫鬟生的孩子占了长子之位?”
她这一连串的发问,属实是把燕彻执问到了。
诚然,赵明珠说得没错。
燕彻执不一定能在燕寒面前护得住——就像宫宴那夜,燕寒想让荷叶落胎,他只能隐忍不发。
沈家也是。
如今沈凌波愿意帮他牵制燕寒,让这孩子出生,是因为这关乎东宫,关乎制衡皇党。但将来太子妃入府……
等到了燕寒能够允许东宫有嫡子的时候,沈芳菲能够接受这孩子吗?
“殿下,您能保证到时候,你夹在中间两面为难,还能对这孩子一如既往的好,没有一丝怨言吗?”
见燕彻执被问沉默,赵明珠乘胜追击。
良久,燕彻执摇摇头。
“我不知道。但我现在是真的想让这孩子平安出世,健康长大。”燕彻执答,“你这么问,是因为你有打算?”
裴逸麟也看向赵明珠。
在两个男人探寻的目光中,赵明珠缓缓地、郑重地点了点头。
“萧妃,萧锦书。”
燕彻执眉头一皱:“她怎么了?你不会想让她帮东宫吧?萧家现在如狼似虎地防着东宫,在暗中蠢蠢欲动,巴不得我倒台。她岂会帮我?”
心有灵犀一点通的人会明白对方在说什么。
裴逸麟一拍燕彻执的肩膀:“傻啊你,我们明珠当然知道,萧锦书不会帮东宫夺嫡。”
“那让她帮什么?”
“帮你养孩子。”
“是。”赵明珠点点头,“就是让她帮你养大这个庶长子。”
天色渐晚,东宫也陷入一片安静祥和的宁静中。或许是今夜有客到访,连带着燕彻执躁乱的心也久违地平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