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夫人见陆逢时态度可亲,稍稍松了口气。
她侧身靠近些,“是妾身的幼子,今年方七岁。自去岁秋日一场风寒后,便时常夜惊盗汗,食欲不振,精神也恹恹的,请了几位太医瞧过,却总不见好。妾身这心里实在是……”
她说着,眼眶微微泛红。
周夫人三十出头,长相温婉。
膝下有两子一女,长子十五,在嵩山书院求学,长女十三,许了章家的一位郎君,只等及笄,便成婚。
张氏在一旁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对陆逢时道:“周妹妹为了这个孩子,真是操碎了心。陆妹妹你所有不知,那孩子先前甚至聪慧活泼,如今这般,着实让人心疼。”
陆逢时沉吟片刻。
若是寻常病症,太医断无久治不愈之理。
那就只可能是旁的原因了。
“周夫人爱子之心,令人动容。医术一道,我并非专精,不敢妄断。
“不过,孩童体质纯阳,易受环境影响。若夫人不弃,明日我可过府一观,看看贵府居所是否有些细微不妥之处,或能寻得些辅助调养的办法。”
周夫人一听,微愣:“裴夫人的意思,是家宅犯冲?
“可,之前是好好的,为何会突然如此?”
“周夫人莫急,我也只是猜测,待我明日过府,如何?”
“好好好!明日妾身便在府中恭候夫人。”
周夫人连连点头,脸上的愁容散去不少,亲自执壶为陆逢时添了茶,态度愈发亲近。
翌日一早,陆逢时只带了春祺,乘车前往兵部车驾司周郎中府邸。
周府位于城东仁和坊,需要跨越大半个京城,到达周府门前,已到了巳时初刻。
陆逢时下了马车,抬头看去,这地段不算先河,院门中规中矩,门庭干净,管事迎她进去,院落也十分干净整洁。
周夫人早已在二门处等候,见到陆逢时,立刻亲热地迎了上来,不过眉宇间的忧色比昨日更浓了几分。
“裴夫人,您可来了。”
她引着陆逢时往里走,一边低声道,“昨夜犬子又发梦魇,哭闹了半宿,今早起来更是粒米未进,真是急煞人了。”
“夫人莫急,且先带我去小郎君平日起居之处看看。”
周夫人直接将陆逢时引到其幼子周文瑾居住的小院。
院子坐落在府邸的东南角,阳光充足,院中种着些花草,看起来并无不妥。
进入卧房,陈设雅致,书架上还摆着不少启蒙读物,可见周家对孩子教养的用心。
但陆逢时一踏入房间,眉头便蹙了起来。
房间内弥漫着浓重的药味,药味很正常,可在这药味之下,她敏锐地感知到一丝极其微弱的若有若无的阴湿之气。
她在房间内缓缓走动,目光扫视一圈,随后走到窗边,推开窗户,向外望去。
窗外正对着的,是邻家后院一堵高大的灰墙,墙根似乎常年不见阳光,生出一片厚厚的,颜色深沉的青苔。
“周夫人,”
陆逢时指着那堵墙,“邻家这堵墙,是何时砌起来的?可是在去岁秋日之前?”
周夫人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想了想,恍然道:“是了!正是去岁夏天!邻家翻修后院,将这堵墙加高了不少,说是为了防盗。裴夫人,这堵墙有什么问题?”
“并非一定是这墙的问题,”
陆逢时语气平和,以免引起对方恐慌,“只是这高墙距离窗太近,又遮挡了东南方向的暖阳和风,导致此间气流不畅确实容易让人精神不振。”
但仅仅如此,也不会就日日梦魇。
毕竟这么大的孩子,也不是总在屋中,也只是晚上睡觉才回来罢了。
看了下四处的环境,没发现有相冲之处,便踱步来到床前,周夫人令人搬来绣墩让陆逢时坐下。
“我先把把脉。”
说是把脉,其实是在观察孩子的面相。
七岁的孩子已经不小了,但此刻十分瘦弱的躺在那里,眉心处透着一丝不正常的青灰色。
她目光扫过孩子周身,最后落在他的枕畔。
那是一个半旧的锦缎枕头,看着没什么特别,“小郎君这枕头,用了多久了?”
陆逢时随口问道。
周夫人忙答:“这枕头是去岁他生辰时,府里柳姨娘亲手缝制送过来的,孩子喜欢这料子,便一直用着。
“可是这枕头的问题?”
“周夫人方才提及的柳姨娘,近来可常来探望小郎君?”
周夫人点头:“她是去岁年中被官人纳入府的,举止妥帖,对孩子也上心,文瑾也喜欢亲近她。生病后,就属她来得最勤,每每都红着眼回去的。”
“如此心善之人啊!”
陆逢时叹了一句;“怎的今日不见她来?”
周夫人看了看天色,道:“应该是快了吧,每日她都这个时辰,带着小玩意儿来逗文瑾开心,不然他可躺不住。”
说曹操,曹操到。
门外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和环佩轻响。
一位身着淡紫色衣裙,身姿窈窕的年轻女子过来了,她面容姣好,带着一股柔弱堪怜的气质,身后跟着一个提着食盒的婢女。
“姐姐,”
她先向周夫人行了礼,声音柔婉。
而后目光落在陆逢时身上。
“这位是?”
周夫人出声介绍:“这位是府判的夫人,你称她裴夫人就是。”
“裴夫人,柳如眉这厢有礼了!”
行了礼,她目光落在床上闭目沉睡的周文瑾身上,“瑾哥儿今日可好些了?”
“还是那样!”
柳如眉转身,身后跟着的婢女立刻将食盒打开,里面放着的是一碟冰酪樱桃。
此刻正是樱桃初熟的季节。
用冰镇酪浆拌了,红白相间,看着便觉清凉可口。
周文瑾刚好醒了。
见柳姨娘来,笑了笑,柳如眉便往前走了几步,坐在床沿上,顺手端起冰酪樱桃:“瑾哥儿,没胃口吧,尝尝这个。”
柳如眉莹白的手指刚拿起匕子,准备给周文瑾喂食,却被陆逢时阻止了:“小郎君病体未愈,脾胃虚寒,这等生冷之物,暂且不宜食用。”
柳姨娘有些尴尬的看着碗里的冰酪樱桃,又看了看一脸希冀的周文瑾,“这个妾真的不知,就是看小郎君这几日都没胃口,想着多少能吃些,不然身子受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