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青脑中嗡嗡作响:马车是何时停的?方才不是还在走吗?
傅鸣捏了捏她的手臂,陆青倏然回神,对上陆松那双瞪得溜圆的眼,她从那眼里读出了“长姐出去玩竟不带我”的委屈,以及“长姐你居然骗人”的控诉...看得她心头莫名发虚。
“松、松儿,”陆青挤出一个干巴巴的笑容,声音有点发飘,“你...你怎会在这儿?”
那句已滚到唇边的“你听我解释”,被她硬生生咽了回去。
关键是她也没法解释,此刻她竟真有了一种做了亏心事般的心虚与窘迫...
陆松的目光在她和傅鸣之间扫了一个来回,小嘴抿得紧紧的,那眼神里的委屈和控诉几乎要凝成实质。
“我刚好在街边,车夫认得我便停下了,我想着是长姐在车里...”陆松扁着嘴,下意识地回答了陆青,视线却是气鼓鼓地瞪向傅鸣。
这人就是傅鸣!他见过一面便牢记在心。
傅鸣、他怎能与长姐这般亲近!他还尚未来得及仔细考量此人呢...
眼见陆松一脸怒意瞪着傅鸣,傅鸣却稳如泰山,只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陆青只得缓声安慰弟弟,“松儿,长姐跟傅世子说过了,他答应教你武艺。”
陆松闷哼一声,嘴角紧抿,梗着脖子扭过头,终究不忍当众驳了长姐的面子,微微点了点脑袋。
见这少年别扭得紧,陆青一脸无奈。傅鸣会意,轻轻一按她的肩头,随即利落地跃下马车。
他无视少年眼中满满的戒备,泰然自若地近前两步,目光如电,将陆松从头到脚细细审视一番,颔首道:“筋骨匀称,是块练武的好材料。”他语气一顿,“松儿,今后逢休沐之日,便直接来魏国公府寻我。”
这声“松儿”叫得极为顺口,那语气中的熟稔与理所当然,俨然已是自居为长辈的姐夫做派。
陆松心头更不悦了,长姐还没点头呢!
他拱拱手,语气疏离却守礼,“见过傅世子。有劳世子费心,全因长姐挂怀,望我强身健体,这才前来叨扰。”他特意强调,这是长姐对他深厚的关怀,他才是长姐最挂怀的人,岂是外人能比。
傅鸣心头失笑,原来陆青紧张的是这么只全心护姐的别扭幼兽。
也罢,横竖将来是一家人,他不与这少年计较。
见傅鸣盯着自己,脸上还挂着温和的笑意,陆松心头更为别扭,尤其这傅世子还生得如此英挺轩昂。
他在国子监已算高挑,可与傅鸣并肩而立,却像新竹遇上了经年的苍松,差距立现。即便他现在暗暗较劲挺直脊背,也还是落了下风。
傅鸣将他这番较劲的模样看在眼里,唇角笑意更深,语气平和地安排道:“明日既是休沐,你来国公府吧,我先试试你的根基。”陆松活像只受惊的小鹿,明显是对他这个外来的庞然大物存着戒备。
正好,借此教学之机,他可与陆松好生相处。
陆青的担忧不无道理,他们手中之事,足以颠覆这少年过往的全部认知,那份平静的日子,恐怕真要一去不返了。
陆松一眼瞥去,见陆青被傅鸣护在身后,只探出半个脑袋,满眼期待,已到唇边的拒绝在口中滚了滚,终是咽了回去。
也罢,长姐一番苦心,他也正好借此机会,仔细掂量掂量这位傅世子的斤两,替长姐长远计之。
安静中一声“咕噜”轻响。
陆青的脸颊倏地飞红。
她今日出门匆忙,只想着赶在弟弟回府前归家,竟忘了自己还空着肚子。
“你饿了?”“长姐还未用饭?”傅鸣与陆松齐齐望向她,出声问道。
陆青默默点头。
傅鸣略一思索,抬手指了指前方,“前面不远处,有一家剪刀面做得极好,我上次就想带你尝尝,”他含笑看着陆青,“正好今日松儿也在,不如我们一起去吃一碗,你看可好?”
说是三人同去,可傅鸣的目光却只凝在陆青一人身上,连这问话,也独独是抛给她的。
陆松暗自磨了磨后槽牙。
陆青顺势点头,冲着陆松一笑,“松儿,一起去吃一碗。”她眼波微转,语气里带上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轻快,“傅鸣他...在吃食上眼光是极准的。”
一面褪色的“张记素面”布幡在晚风中轻晃。一阵混着猪油、香醋与椒麻的香气扑面而来,勾得陆青腹中馋虫大动。
三人落座后,傅鸣便向店家招呼:“三碗剪刀面。”
陆青好奇地环顾这间朴素食肆,“何为剪刀面?”
不待傅鸣作答,陆松便抢先解释,“这是京城常见的吃食,用剪刀将面团铰成两头尖尖、状如小鱼的面段,入沸水煮熟,故而又叫‘剪面鱼儿’。”
带着一丝不服输的挑衅,眼神刻意地自傅鸣面上一掠而过。
摊主是位精神矍铄的老翁,案板上的面团在他手中如活物般跳跃。他执起剪刀,手起剪落,“唰唰”声中,一片片匀称的面鱼儿利落入锅,在翻滚的大骨浓汤中沉浮。
陆青看得目不转睛。
不过片刻,三大海碗热气蒸腾的面便端至眼前。
猪骨熬的汤色乳白,面上点缀着烫熟的鲜嫩豌豆苗、切得极细的橙红胡萝卜丝,还有一小撮用香葱、花椒与秋油调成的浇头——葱椒酱。
“客官,这剪刀面需得拌开,让每根面都挂上汤汁才好。”老翁笑着提醒。
陆青依言用木箸轻轻搅动,葱椒的辛香与骨汤的醇厚瞬间融合,升起更诱人的香气。她小心吹气,尝了一口,眼眸顿时弯成新月,“好吃!”
傅鸣将自己碗中的豆苗默默拨入陆青碗中,动作自然得如同不经意。
陆松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唇线抿得发白,终是未发一语,只低头用木箸搅了搅碗中的面。
美食当前,陆青吃得鼻尖沁出细汗,转头见陆松纹丝不动,出言提醒:“松儿,快吃呀,面搁久了要坨的,这个可好吃了。”
对长姐的话,陆松自是遵从。他执起木箸,目不斜视地吃了起来,姿态缓慢而端庄,刻意忽略对面那道含笑的视线。
傅鸣垂眸喝汤,借碗沿掩住唇角漾开的笑意,这姐弟二人的相处之道,倒真是生动有趣。
陆青吃得心满意足。一碗热面下肚,不仅暖了脾胃,连方才被陆松惊飞的魂儿也妥帖地归了位。她忍不住扬唇夸赞傅鸣,“这面真好,你挑的地方总不会错。”
市井街头的袅袅烟火气,最是畅快舒坦。
傅鸣从袖中取出一方帕子递给她,“擦擦手。”天青色的素绢,一角用银蚕丝绣了朵清瘦的五瓣梅,此刻,梅瓣的尖端正对着陆松。
陆青一愣,这方帕子...是她当初在花春堂给傅鸣擦拭血污的那块。他竟一直留着,还贴身收着。
陆松一眼瞥见那角梅花,失声低呼:“长姐!这、这不是你的帕子吗?”
怎会…怎会在傅鸣手中?
陆青反应迅速,一把将帕子揉成一团攥在手心,佯装不在意,“哦,这个啊...我、我上回临时借给傅世子用的。”
她努力让语气显得轻描淡写,就说不佩傅鸣送的香囊是正确的吧...
要是她日日佩着傅鸣的香囊,那陆松还不把云海轩的屋顶给掀了。
陆松面色不豫,一双眸子紧紧钉在傅鸣身上,对陆青漏洞百出的掩饰全然不信。
他心下断定,才不是长姐给的,定是傅鸣要的!
像是听到陆松的心声一般,傅鸣微笑看着陆青,极其自然地伸手,宽大的手掌摊在陆青面前,“手擦好了,帕子便还给我吧。”
还!还给他?!
陆松定定看着陆青。
陆青暗自磨牙,傅鸣就不能不捣乱么,没看见陆松的双目都要喷火了吗?!
见陆青垂眸不语,傅鸣便倾身向前,指尖轻巧地从她掌心勾出那方帕子,极为自然地替她拭了拭唇角,再从容不迫地纳入袖中。
一连串动作如行云流水,坦然自若,仿佛天经地义一般。
看着陆松满眼求解释的目光,陆青只想哀叹,这下就算她巧舌如簧,也说不清了。
陆松看着恨不得把脸埋进衣领里的陆青,抬眼看着傅鸣,“傅世子,您与我长姐——”
“鸣儿。”一道浑厚沉稳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陆青与陆松齐齐抬头望去,见一位身形挺拔、不怒自威的中年男子正立于不远处,眼神刚毅。
傅鸣当即起身,颇有些意外,“父亲?您怎会在此?”
陆青觉得今日脑袋不够用了,之前是乱石拍岸,现在是地裂天崩...
她今日出门前,忘了看黄历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