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那场慷慨激昂的演讲结束,士兵便将小书虫带到了林译面前。林译没摆什么官架子,只领着他走到一旁的田埂坐下。
夕阳的余晖洒在刚劳作过的土地上,氤氲出泥土的气息。林译并未看他,目光望着远方,仿佛自语般开口:“是不是觉得自己懂得很多道理,很了不起,能唤醒这些种地的、当兵的?”
小书虫闻言,身体瞬间绷紧,警惕地看向林译。时移世易,他早已不复当年对远征军的崇拜,内心深处对这类“国军长官”充满了戒备。“你想说什么?”他的声音有些干涩。
“没什么,只是想以一个学长的身份,跟你聊聊我的看法。”林译的语气平和下来,他转过头,目光沉稳地看着身边的年轻人,“我也是学生,“八一三”之前毕业的。读书是好事,它能启人心智,开阔眼界,让我们有能力去看更广阔的世界。但我要说,读了万卷书,更需实践证明。空谈误国,实干兴邦,要在现实里试一试,到底有没有道理。”
他见小书虫抿着嘴不语,便继续推心置腹地说道:“文化人,没什么可沾沾自喜的。一个人的本性,并不会因为读了许多书就轻易改变。骨子里是坏人,有了文化,不过是能将他做的坏事粉饰得更加冠冕堂皇,听起来更伟大罢了。”
林译顿了顿,抛出一个更尖锐的问题:“论文化,你自问比得上汪兆铭吗?他的文章与演说,可比你今日这番演讲,更要慷慨激昂、动人心魄。”
这番话像一把锤子,重重敲在小书虫心上。他脸上的不服气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迷茫的思索。
林译的声音缓和下来,带着一种诚挚的邀请:“小伙子,怀揣崇高的理想是好事,但不如脚踏实地去实现它。我想正式聘请你,留下来做老师,在这里教育我们的下一代。咱们努力对抗旧势力,由我来扫清现实的障碍,为他们铺路,你叫他们知识和道理。让下一代去实现我们共同的梦想,如何?”
没有人知道林译和小书虫在那田埂边上究竟说了什么,推心置腹的谈话内容随着傍晚的风消散,只留下一个看得见的结果。
几天后,葡萄县城角落一间不起眼的茅草屋前,挂起了一块简陋的木牌“学堂”。小书虫默默地离开了游击队,背着他那袋未曾离身的书籍,成了这学堂里唯一的、也是最初的老师。
起初,当地土族人只把这地方当作个方便的“托儿所”。清晨下地劳作前,将缠人的孩子往这儿一送,省得他们漫山遍野地胡闹惹出危险。
能识几个字固然好,更紧要的是,有人看着孩子,他们便能安心在田间讨生活。朗朗书声,开始与林间的鸟鸣、田间的蛙声交织在一起,成了这片土地上新的韵律。
林译在此地逗留的两天,忙碌而充实。他安抚了初来乍到、心神未定的家人,又与闫森等一众老友彻夜长谈,杯盏之间,是说不尽的过往与道不清的将来。
更让人惊奇的是,他不知通过何种渠道,竟搞来了大量弹药,让这里唯一的后顾之忧解除。
然而,离别终究到来。临行前,他做出了一个让闫森都感到意外的决定。他要将孟烦了和龙文章一同带走!
两天光阴倏忽而过。清晨的薄雾尚未散尽,林译、孟烦了、龙文章三人便踏上了行程。火车喷着浓重的黑烟,嘶鸣着驶离站台,载着他们和一段尚未可知的命运,直奔那已是山雨欲来的第五战区。
林译之所以要把这两人带走,根源就在他俩那股子拧巴劲儿上。其实他俩心里跟明镜似的,什么都看得通透。
只是一个习惯缩在壳里逃避,凡事不肯往前多迈一步;另一个偏生是撞了南墙也不回头的性子,哪怕头破血流,也得亲自去试试那条或许能走通的路。
与其让这两个心思重的待在这片与世无争的世外桃源里瞎琢磨,把满肚子纠结传染给旁人,倒不如带他们出去,亲眼看看外头的世道究竟是何等模样。
到时候是愿意回头归队,还是决意留下来闯荡,至少他俩能揣着明白,清清楚楚地知道自己往后的日子,到底要的是什么。
此刻,局势正处在微妙的关口。东瀛陆军参谋次长亲自前往毛熊驻日大使馆,在茶香与缭绕的烟雾间,递出了一份精心设计的“和平方案”
“只要阁下说服上级,我部愿以伪满洲国的港口、铁路及库页岛等争议岛屿为筹码,换取和平。”
这步棋意图明显:拉拢毛熊换取和平,抽出精力来专心对付花旗。注定倾覆的旭日帝国,想要保住最后的核心利益。有了关东军做底子,他们能组织更多的部队对付花旗登陆部队,换取尽量有利的谈判条件。
花旗则加快对东瀛的压迫式打击,轰炸机群遮天蔽日,频频出击。将一座座城市化为火海。海军则封锁了海上生命线。在冲绳方向,登陆部队正在进行最后的演练。
与此同时,华夏大地也掀起了反攻的浪潮。国军在各战线开始集结,驻华空军的战鹰对沦陷区展开轰炸。铁路在爆炸中停运,桥梁轰然断裂,补给仓库腾起滚滚浓烟。
而约翰牛的联军虽然未能组织大规模地面进攻,却用密集的炮火和不间断的空袭,持续消耗着驻缅军残部。
林译此番奉命前往的第五战区,此刻也正厉兵秣马,暗流涌动。调他前去,表面上是辅佐,实则蕴含着上层更深远的布局。既有安插亲信的用意,也确有借他之力稳固局面的考量。
此时的战区司令刘将军,已多年未直接指挥大战。自抗战初期,麾下十余万部队在日军五个常备师团的猛攻下溃败,他本人也从众人口中的“福将”,一夜之间沦为被讥讽的“长腿将军”。
若论其指挥才能,实非庸碌之辈。在当时的情势下,任谁面对那十四万装备精良、气焰正盛的日寇,都难言必胜。然而,他最终选择了弃战而走,这便成了他军旅生涯中无法抹去的污点,也因此被撤职查办。
之所以出山究其根本,是因为他早年在战场上的表现确有可圈可点之处,加之其嫡系出身与高位资历,如今被重新启用,核心目的便在于“夺权”二字。
当下局势日渐明朗,山城方面急于在胜利前夕收回并巩固各地权柄,而一个战区的司令若完全不懂军事终究难以服众。既然眼下对日作战在某种程度上已转为象征性地“应付差事”,不如让林译这等实干之人前去执掌兵权,既可确保局面稳定,也能令刘将军在此过程中进一步熟悉战场,恢复以往的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