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子里湿冷的空气混杂着鱼腥味,沾在刚从地下暗渠爬出来的三人身上。
福伯收起了那盏古怪的油灯,背着手走在前面,他身上那件半旧的唐装竟没有沾染一点污渍。
江河扶着庄若薇,瘸腿李跟在后面,每走一步,鞋里都挤出浑浊的污水。
清晨的广州已经醒来,远处传来早点铺的吆喝和自行车清脆的铃声,那些鲜活的声音,与他们刚刚经历的生死危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没人说话。瘸腿李是心有余悸,不敢开口;江河是全神戒备;而庄若薇,则是在快速恢复体力,同时也在观察福伯的背影。
他们穿过几条小巷,来到一条还算热闹的街道。福伯在一间名为“咏怡堂”的茶楼前停下了脚步。
“进去吧,换身干净衣服,吃点东西。”福伯侧过身,做了个请的手势,脸上又挂起了那种在裁缝铺里常见的、和善的笑容。
瘸腿李一看到吃的,肚子不争气地叫了一声,但脚下却没有移动。
他扯了扯江河的衣角,压着嗓子说:“这老狐狸不安好心,这地方,恐怕又是一个圈套。”
江河没作声,只是扶着庄若薇的手臂又稳了稳。
庄若薇看了瘸腿李一眼,低声说:“是圈套也得闯。现在我们没得选。”
她挣开江河的手,自己站直了,尽管脸色依旧苍白,但腰背挺得笔直。她率先迈步,走进了茶楼。江河和瘸腿李对视一眼,也只能硬着头皮跟了进去。
茶楼大堂里坐了不少喝早茶的客人,与广州城里任何一家茶楼都没什么两样。
一个穿着白褂的伙计看到福伯,立刻迎了上来,恭敬地喊了声“福伯”,然后引着他们绕过大堂,从侧面的楼梯上了二楼。
二楼是雅间,比楼下清净许多。伙计推开一间名为“听风”的包厢门,里面已经准备好了热水、毛巾和几套叠得整整齐齐的干净衣物。
“三位先洗漱一下,点心马上就来。”福伯说完,便退了出去,还体贴地关上了门。
瘸腿李立刻窜到门边,耳朵贴在门上听了半天,才小声骂道:“妈的,演得还真像!又是热水又是新衣服的,没安好心!”
江河没管他,而是走到窗边,掀开竹帘的一角,打量着外面的街道。这里是二楼,视野很好,能看到街角两头,任何进出这条街的人都一目了然。这个位置,便于防守。
“别看了,”庄若薇的声音传来,“我们已经被他控制了。他既然敢把我们带到这儿,就不怕我们跑。”
她已经用热毛巾擦了脸,换上了一件淡蓝色的布衫,虽然依旧虚弱,但精神好了不少。
不多时,伙计送来了几笼热气腾腾的点心,虾饺、烧卖、叉烧包,香气扑鼻。瘸腿李饿坏了,也不管那么多,抓起一个包子就往嘴里塞,烫得直抽气。
江河没什么胃口,只是给庄若薇倒了杯热茶。
门再次被推开,福伯走了进来,手里还端着一小壶颜色深浓的药茶。他把药茶放到庄若薇面前。
“庄小姐,受了寒,喝点驱寒的。”
他坐了下来,给自己也倒了杯茶,慢悠悠地品了一口,才开口:“丫头,你刚才在下面说的话,我很感兴趣。关于‘镇海柱’,关于‘调律’,你还知道多少?”
庄若薇捧着温热的茶杯,却没有喝那药茶。
“我知道的,足够阻止韩书文,也足够让您不敢轻举妄动。”
“哈哈哈……”福伯笑了,笑声有些干涩,“好,好一个庄家后人。有胆识。那我们,就该谈谈合作的诚意了。”
他放下茶杯,看向江河和瘸腿李。
“两位,可以在这里先用茶点,我有些私密话,想和庄小姐单独聊聊。”
来了。瘸腿李刚塞进嘴里的半个虾饺都忘了嚼。江河也放下了茶杯,身体微微前倾,挡在了庄若薇和福伯之间。
“福老先生,”江河开口,声音平稳,“有什么话,就在这儿说吧。我们是一起的。”
“哦?”福伯的眼皮抬了抬,那双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厉色,“官家的朋友,这是信不过我老头子?”
“不是信不过,”庄若薇接过了话头,“福老先生,我想我们得先明确一件事。我现在,不是被您从耿彪手里救出来的晚辈,需要听您的安排。我是金工司北宗的当家人,您是南宗的前辈。我们现在是合作,不是我向您求助。”
她直视着福伯的眼睛。
“既然是合作,那就不该有秘密。我的人,必须在场。他们有权知道我们谈的每一个字,因为接下来要面对的危险,他们也要一起扛。”
包厢里的空气凝固了。伙计送来的点心还冒着热气,但气氛却降了下来。
瘸腿李紧张得手心冒汗,他没想到庄若薇敢这么直接地顶撞福伯。
福伯盯着庄若薇看了足足有十几秒,脸上那和善的笑容慢慢收敛了。他端起茶杯,又喝了一口,才缓缓点头。
“好,好。庄怀山那个老顽固,倒是教出了个了不得的孙女。”他没有再坚持,“既然如此,那我就打开天窗说亮话。”
他把茶杯重重地往桌上一放。
“韩书文想要‘镇海柱’,不是为了里面的‘活器’能量。他是要用它做‘坐标’!昆仑山的‘归墟’因为黑棺被你校准,暂时稳定了。但韩书文那个疯子,认为那里的能量不够‘纯粹’,他想在广州这个他经营了几十年的地方,重新开一个‘口子’!”
瘸腿李听得云里雾里,但江河却听懂了。
“他想把昆仑山的那种失控现象,搬到广州来?”
“不止是搬。”福伯的脸色变得很难看,“是‘嫁接’。‘镇海柱’是自古以来镇压整个珠江水系的‘龙骨’。它不是一个死物,它和这片土地的水文、地脉连为一体。韩书文想用暴力手段,强行把它从地脉中剥离,用它的能量和‘归墟’建立连接。一旦成功,‘镇海柱’失衡,引发的就不是什么能量失控,而是实实在在的天灾!”
他伸出干枯的手指,在桌上点了点。
瘸腿李手里的包子掉在了地上。他终于听明白了,韩书文这是要毁了整个广州城!
他看向庄若薇。
“以‘器’寻‘器’。韩书文要启动‘镇海柱’,必然会引起能量的汇集。我们只要有一个‘引子’,就能在他完成之前,锁定他的位置。”
福伯说着,从怀里取出一个用层层黄布包裹的东西,小心翼翼地放在桌上。他一层层解开,最后露出来的,是一块巴掌大小、锈迹斑斑的青铜残片。
那残片一出现,庄若薇就感觉到自己手腕上的那道红痕,开始隐隐发热。
“这是当年建造‘镇海柱’时,崩下来的一块角料,我们南宗保存了数百年。”福伯的眼睛里透着一股狂热,“它和‘镇海柱’同源。庄小姐,我需要你用你的血,还有你的‘听骨针’,与它共鸣。”
江河的身体瞬间绷紧。
“你的意思是,让她用自己做诱饵?”
“可以这么说。”福伯毫不避讳,“只有庄家的血脉和独门技艺,才能最大程度地激发这块碎片的能量。只要它‘响’了,我们就能顺藤摸瓜,找到韩书文和‘镇海柱’的藏身之处。这是目前,唯一能赶在他动手前找到他的法子。”
“我反对!”江河立刻出声,“这太危险了!这和林希之前的做法有什么区别?你这是让她把自己暴露在韩书文的枪口下!”
福伯瞥了他一眼,慢条斯理地说:“年轻人,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一点风险,是必须付出的代价。更何况……”
他看着庄若薇,意有所指地笑了笑。
“我相信,庄小姐自己,会做出正确的选择。毕竟,这不止是为了广州城,也是为了她自己。韩书文不死,她永远都别想安生。”
包厢里再次陷入沉默。瘸腿李看看那块不祥的铜片,又看看庄若薇,嘴唇哆嗦着,想劝又不敢开口。
庄若薇的视线,落在那块青铜残片上。她能感觉到,那里面蕴含着一股沉睡的、磅礴的力量。福伯的计划,就是让她去把这股力量唤醒。
她伸出手,苍白的手指,慢慢地,接近了那块青铜残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