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建文气冲冲的回了宿舍。
他一脚踹开门,把桌上那摞崭新的专业书“哗啦”一声,全扫到了地上。
同宿舍的几个干部子弟,看他这副要吃人的样子,一个个吓得噤了声,连大气都不敢喘。
“妈的!”
廖建文一拳砸在墙上,手背一下就红了一片,他却像感觉不到疼,眼睛里全是淬了毒的怨恨。
陈念!
又是这个陈念!
从小到大,他听得最多的,就是这个名字。
是他那个疯癫的娘,嘴里翻来覆去念叨,抢走了他一切的扫把星。
他本来不信。
一个乡下丫头,能有多大本事?
可今天,在食堂里,当着那么多人,他头一次,感觉到了什么叫耻辱。
那丫头片子,瞧着瘦瘦弱弱的,可那眼神那嘴巴,比刀子还利!
她不仅知道自己的身世,还敢当众拿出来戳他的肺管子!
“廖建文,你可别忘了,你姓廖,不姓陈。”
“你妈,是我爹的后妻,一个外人!”
这话,就跟一根烧红的钢针,一下下狠狠扎在他心上最隐秘最痛的那个地方。
他抓起桌上的暖水瓶,就想往地上砸。
可手举到一半,又停住了。
不行。
他不能就这么认输。
他要是连个乡下丫头都收拾不了,以后还怎么在廖家立足?
还怎么让他那个名义上的大哥,廖凡,高看他一眼?
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头怒火,从口袋里摸出两毛钱,走出了宿舍。
他要去邮局,给他那个无所不能的大哥,打个电话。
陈念回到宿舍,赵琳琳钱莉立马跟两只受惊的鹌鹑似的,凑了过来。
“念念,你……你没事吧?”
赵琳琳的声音里,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讨好。
“那个廖建文,也太过分了!!怎么能在食堂里,当着那么多人跟你吵架?”
钱莉也赶紧附和:
“就是就是,看着人模狗样的,没想到这么没风度。念念,你别往心里去。”
她们俩虽然不知道两人吵的具体是啥,但看廖建文那副气急败坏的样子,就知道,肯定是陈念占了上风。
这个认知,让她们对陈念的敬畏,又深了一层。
只有林晓燕,默默给陈念倒了一杯热水,递了过来,小声说:
“陈念,喝口水,顺顺气。”
陈念接过水杯,冲她笑了笑。
“我没事。”
她知道,廖建文的这一仗,只是个开始。
更狠的,还在后头。
果然,还没等到晚上,廖凡的电话就打到了系主任办公室。
秘书客客气气的把陈念请了过去。
电话那头,廖凡的声音,没了之前的玩味,冷得像冰。
“陈念,你很好。”
他的声音里,压着火。
“我弟弟,从小到大,还没受过这种委屈。”
陈念拿着冰冷的话筒,心里冷笑。
委屈?
她上辈子受的那些委,屈又该跟谁说去?
“廖老板,我只是实话实说。令弟要是觉得委屈,那也是他自找的。”
“自找的?”
廖凡的声音更冷了,“我不管你们之间有什么恩怨。我只给你一个选择。”
“明天,当着全班同学的面,给我弟道歉。然后,把你手里的那本《御厨监制》,双手奉上。”
“否则……”
他顿了顿,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毫不掩饰的威胁。
“你那个开在前门大街的陈记粉铺,怕是……开不下去了。”
“我能让你开起来,也就能,让你关门。”
陈念听着电话那头传来的威胁,心里那股子从下河村带来的狠劲儿,也被彻底激发了出来。
她不怒反笑。
“是吗?”
她的声音,比廖凡的,还要冷。
“廖老板,我也送你一句话。”
“想玩,我奉陪到底。”
“只是,到时候输了,可别哭鼻子。”
说完,她不等廖凡回话,“啪”的一声,就挂了电话。
听着电话那头传来的忙音,廖凡的脸,彻底阴沉了下来。
他没想到,这个乡下丫头,竟然敢挂他的电话。
还敢,跟他叫板。
“好,好得很。”
他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我等着你,哭着来求我。”
廖凡的报复,来得比陈念想象的还快还狠。
第二天一早,陈记粉铺还没开门,门口就来了几个穿制服戴红袖章的人。
不是公安也不是联防。
是工商税务还有卫生局的。
三堂会审,阵仗大得吓人。
领头的是个脑满肠肥的工商科长,他拿着个本子,背着手,在店里转了一圈,最后,停在了那块由秦教授亲笔题字的招牌前。
“这店,谁是负责人?”
他的声音,官腔十足。
陈建国赶紧迎了上去,又是递烟又是倒茶。
“同志,您好您好,我就是。”
工商科长斜了他一眼,用本子指了指那块招牌。
“这字,谁写的?”
“是……是首都大学的秦教授……”
“秦教授?”
工商科长冷笑一声,“哪个秦教授?我怎么没听说过?”
他大手一挥,直接下了命令。
“我们接到举报,说你们这家店,涉嫌虚假宣传,无证经营,还有严重的卫生问题!”
“现在,立刻停业整顿!什么时候整改合格了,什么时候再开门!”
说完,他直接让人,在店门上,贴上了一张盖着红戳的封条。
整个过程,不到十分钟。
陈建包跟陈灵儿,都傻了。
他们看着那张刺眼的封条和周围那些幸灾乐祸跟指指点点的目光,脑子里一片空白。
他们想不明白,昨天还风风光光的店,怎么一夜之间,就成了这个样子。
陈念得到消息的时候,正在上课。
是林晓燕跑来告诉她的。
陈念听完,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默默把书本收好,跟老师请了个假,然后,不紧不慢的走出教室。
她没有去店里,而是直接去了秦教授家。
秦教授正在院里,伺候他那几盆宝贝兰花。
看到陈念,他愣了一下。
“丫头,你怎么来了?脸色这么难看,出事了?”
陈念点了点头,把店被封的事,跟秦教授说了一遍。
秦教授听完,手里的花剪“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他那张一向和蔼的脸上,瞬间布满了寒霜。
“欺人太甚!!”
老爷子气得浑身发抖,“反了天了!他们眼里,还有没有王法了!”
他指着那块被工商科长说成是虚假宣传的招牌,怒吼道:
“我的字,成了虚假宣传?我秦某人,什么时候成了他们口中的骗子了?”
老爷子是真的动了怒。
这已经不是陈念一个人的事了。
这是在打他秦某人的脸!
“丫头,你别怕!”
秦教授拍着胸脯,下了保证,“这件事,爷爷给你做主!”
“我现在就给市委宣传部的老张打电话!我倒要看看,是哪个不长眼的,敢动我秦某人的干孙女!”
他拿起桌上的红色电话,手都有些发抖。
可就在他即将拨出号码的瞬间,陈念却拦住了他。
“爷爷,您别急。”
陈念的脸上,没半点慌乱,反而,异常的平静。
“这点小事,还用不着您老人家亲自出马。”
“杀鸡,焉用牛刀。”
她看着秦教授,嘴角,勾起一个冰冷的又带着几分狡黠的弧度。
“他们不是说我们虚假宣传,卫生不合格吗?”
“那咱们,就让他们亲眼看看,什么,才叫真正的,真材实料,干净卫生。”
“爷爷,我记得,您上次带我去拜访的那位省报的首席记者,他最近,是不是正好在首都出差?”
省报首席记者,姓李,叫李援朝。
是个四十多岁戴着黑框眼镜,浑身透着一股子书卷气跟正气的中年人。
他当初写的那篇《下河村精神》,在省里引起了巨大的反响,也让他对陈念这个年纪不大却极有魄力的乡下姑娘,印象深刻。
这次来首都开会,他还特意去陈记粉铺捧过场,对那味道,更是赞不绝口。
接到秦教授的电话时,他正在招待所里,整理一篇关于首都文化建设的稿子。
一听陈念的店被封了,还是以虚假宣传和卫生问题这种可笑的理由,李援朝当场就拍了桌子。
“岂有此理!简直是颠倒黑白!”
他二话不说,拿起桌上的相机,就跟着秦教授派来接他的车,直奔陈记粉铺而去。
当李援朝赶到时,陈记粉铺的门口,已经围满了人。
有看热闹的街坊有闻讯赶来的学生,还有几个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自称街道积极分子的大爷大妈,正对着那张封条,指指点点。
“我就说嘛,一个乡下人开的店,能有多干净?”
“就是就是,看着表面光鲜,后厨指不定多脏呢。”
陈念站在人群里,听着这些风言风语,脸上没啥表情。
她就那么静静的等着。
等李援朝一下车,看到眼前这阵仗,再看看陈念那张写满委屈跟无助的小脸,心里那股子火,噌的一下就烧得更旺了。
“陈念同志,你别怕!”
他走到陈念面前,声音洪亮,中气十足,“有我们在,谁也别想给你泼脏水!”
他转过身,对着那几个还在嚼舌根的大爷大妈,厉声喝道:
“你们几个,是哪个单位的?谁让你们在这里胡说八道的?”
那几个大爷大妈被他这阵仗吓了一跳,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李援朝没再理他们,而是举起手里的相机,对着那张刺眼的封条和周围那些看热闹的脸,“咔嚓咔嚓”,就是一通猛拍。
然后,他走到了店门口,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在场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各位街坊邻居,各位同学!”
“我是省报的记者,我叫李援朝。”
“今天,我就在这里,给大家做个见证!”
“我倒要看看,这家被誉为下河村精神的代表,被我们省里领导亲自肯定的明星企业,到底是怎么个卫生不合格,怎么个虚假宣传了!”
他这番话,掷地有声,跟一块巨石,砸进了人群里。
所有人都愣住了。
省报记者?
下河村精神?
明星企业?
这信息量,太大了。
就在众人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陈念走上前,手里拿着一把大铁锁的钥匙。
她当着所有人的面,打开了那把锁,推开了店门。
“李记者,各位街坊,里面请。”
“我们的后厨,二十四小时,随时欢迎大家参观检查。”
她的声音,清脆又坦荡,带着一种让人信服的力量。
人群骚动了起来。
第一个走进去的,是李援朝。
他身后,跟着那几个胆子大的学生和一些好奇的街坊。
当他们走进那个传说中肮脏不堪的后厨时,所有人都惊呆了。
宽敞明亮,干净得不像话。
地面是用青砖铺的,每天都用清水冲洗三遍,干净得能照出人影。
灶台是用白瓷砖贴的,擦得锃光瓦亮,一点油污都看不见。
所有的锅碗瓢盆都分门别类的摆在货架上,整整齐齐,在灯光下闪着光。
墙角那几个用来装汤底跟调料的大瓦罐,都用红布封着口,上面还贴着标签,写着生产日期。
最让人震惊的,是那个专门用来洗菜的池子。
池子分了三格,一格粗洗一格精洗,最后一格,还要用流动的清水,再冲洗一遍。
那标准,比很多国营大饭店的后厨,还要严格还要干净。
李援朝看着眼前这景象,手里的相机,就没停过。
他一边拍,一边不住的点头,嘴里赞叹着:
“好!太好了!这才是我们人民的企业该有的样子!”
那些跟着进来的学生和街坊,也被震撼了。
“我的天,这……这也太干净了吧?”
“比我家的厨房都干净!”
“就这还卫生不合格?那工商局的人,是眼瞎了吗?”
就在这时,一个眼尖的学生,指着墙上挂着的一个小黑板,惊讶的叫了起来。
“快看!那是什么?”
众人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
只见那小黑板上,用白色的粉笔,清清楚楚的写着一行字:
“今日采购清单:五花肉十斤,购于国营肉联厂,单价七毛五;小青菜二十斤,购于东郊菜市场,单价一毛二……”
每一笔原料的来源单价数量,都记得一清二楚,旁边还附着当天采购的发票。
透明公开,坦荡得让人咋舌。
这一下,再也没有人怀疑了。
所谓的卫生问题,所谓的虚假宣传,根本就是子虚乌有,是赤裸裸的栽赃陷害!
李援朝拍完照,收起相机,走到陈念面前,重重的拍了拍她的肩膀。
“好样的,陈念同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