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晚晚低头望着跪在面前的丈夫，神色复杂，沉默不语。
“寒大人，”一个慵懒的声音打破了寂静，“您一上来就跪地认错，口口声声说‘都是我的错’…可您真的明白，自己错在哪里了吗？”
说话的是花绯墨。
她闲适地倚在廊柱上，双手抱臂，似笑非笑，漂亮的桃花眼微微上挑，带着审视与挑衅看向寒芒。
“若是连错处都说不清楚，只会一味空泛地认错，岂不是让小姐更难做？她的心情…又怎么会好转？”花绯墨声音轻飘飘，却像针扎在寒芒敏感的神经上。
“你算什么东西？！也配在这里指手画脚？！”寒芒的怒火彻底点燃！
又是这个人！还在挑拨离间？！
他一步跨到花绯墨面前！巨大的身高差带来强烈压迫感。
他一把揪住花绯墨正红长衫的前襟，竟直接将她提离了地面！
“大人！！”
“墨哥！！”
青山、青黛、林雁等人惊呼！
花绯墨却并未挣扎，眼中不见往常笑意，只余平静和嘲弄。她俯视寒芒因愤怒而扭曲的脸。
就是这样的表情——这种自以为掌控一切，实则愚不可及的愤怒。
男人都是一样，粗莽、冲动、只会动用蛮力。
她就是要激怒他，就是要看他失态的模样！
她要向大小姐证明：即便没有那个东西，她花绯墨，也比这世上绝大多数男人更懂人心、更懂得照顾人、更值得托付信任！
寒芒撞上她的眼，心头莫名一悸，但怒火更盛！这个侍从，怎敢如此？！
“放开他！”
“寒芒你住手！”鹿晚晚和傅柠的声音同时响起。
傅柠一个头两个大。她没料到花绯墨竟会这样刻意激怒寒芒，甚至透出一股自毁般的偏执。
眼看场面难以控制，她急忙上前：“这位道友！冷静！先把人放下来！这是我们店的员工！”
坏了坏了，其他人还不知道花绯墨的真实性别。
而且她也万万没想到，这位大小姐的道侣竟是如此冲动易怒、恋爱脑上头！她事先准备的那套沟通说辞完全派不上用场！
再看林雁、金园宝几人，个个一脸“墨哥难道对鹿小姐有意思？”、“天啊这是雄竞现场？！”的震惊吃瓜表情。
连沈寂也戒备起来，似乎随时准备出手。
“你就是老板？！”寒芒听到傅柠的话，手上力道松了些，但依旧揪着，怒视傅柠：“既然是老板，就管好你的人！叫他离我夫人远点！”
花绯墨轻嘶一声：“寒大人好威风。只准您惹夫人伤心出走，不准别人略尽心意、逗她片刻开颜？难道夫人就该终日垂泪，等您来哄？”
“你闭嘴！”寒芒气得青筋暴跳，手上不自觉地用力。
“够了！”傅柠见花绯墨还在火上浇油，她实在忍无可忍！
她深吸一口气，伸手指着花绯墨，几乎是吼了出来：“请你立刻、马上放手！这是我们店里的——女员工！”
女员工？！
这三个字如同平地惊雷，炸响在五味楼的大厅里！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寒芒：Σ(°△°|||)︴？？？
他揪着衣领的手骤然僵住，满腔怒火化作一片空白。他下意识低头看向被自己提起的人——那张俊美的脸、挺拔的身姿…女的？！
青黛：Σ(っ°Д°；)っ！她捂住嘴，眼睛瞪得溜圆，回想起这几天花绯墨无微不至的照顾和无可挑剔的侍者风范…竟然是女子？！这伪装…太天衣无缝了！
林雁、金园宝：(ΩДΩ)！！！二人下巴几乎掉到地上，互相看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读到了“我没听错吧？！”
风吟、阿雪：(°ー°〃)……兄妹俩同样怔住，阿雪手中的笛子险些滑落。
沈蘅：o((⊙﹏⊙))o！小蘅嘴巴张成了o型，看看花绯墨，又看看自家哥哥沈寂。
而沈寂：“……”藏在面罩下的嘴角下意识动了一下。
整个五味楼大厅，陷入了一片死寂。
花绯墨在傅柠吼出真相后，表情一僵。
她放弃了挣扎，任由自己被提着，眼神空洞。
方才那股想要证明什么、撕裂什么的激烈心绪，如潮水般退去，只留下冰冷的疲惫，与一丝…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迷惘。
寒芒僵硬地、一点一点地松开手指。
花绯墨双脚落地，面无表情地整理被攥皱的衣襟，没有看任何人，转身径直走向走廊。她的背影透出一股生人勿近的低压，那挺直的脊梁，仿佛是她最后维持体面的坚持。
寒芒仍站在原地，那张棱角分明的脸上写满了无措，像是突然意识到做错事的大型犬，委屈又茫然。
傅柠痛苦地扶住了额头。
坏了，她早该想到的。
*
花绯墨房间。
门在身后合拢，隔绝了大厅的喧嚣与那些探究的视线。
花绯墨背靠冰冷的门板，缓缓滑坐在地。
方才的一切再度浮现脑海。
傅柠那句石破天惊的“女员工”，像一把钥匙，捅破了她精心构筑的幻象——那个她赖以生存的伪装。
此刻，她心中五味杂陈。
一股难以言说的欣喜猛地窜起！她咬住唇才抑制住笑意，肩膀却止不住轻颤。
她果然早就知道了！
她也终于愿意点破了！
这个认知如最绚烂的烟火，在她脑中轰然绽放。
傅柠，她的老板，是这世上除大师姐和渡主之外，第三个能真正“看见”她的人——不是透过那层完美的男性伪装，而是看见了“花绯墨”本身。
被彻底看穿，没有预想中的恐慌与愤怒，反而带来一种前所未有的解脱与认同。仿佛在无边的黑暗中独行太久，终于有人提灯而来，清晰地唤出了她的真名。
可欣喜还未退潮，忧虑已如暗流般席卷而来。
身份暴露了……
她下意识抱紧双膝，把脸埋进去。
以后……还能留在五味楼吗？
林雁、金园宝、风吟、阿雪、沈寂…还有总是甜甜唤她“墨哥”的沈蘅…他们震惊的表情不断在眼前回放。
这些朝夕相处的伙伴所付出的真诚与信赖，全都是向着那个名为“花绯墨”的俊美“男子”。
一旦得知真相，知道她从头到尾都是个骗子…他们会觉得恶心吗？会用失望、鄙夷甚至恐惧的眼神看她吗？
她想起了从前。
想起了那些得知真相后骤然变脸的小姐，想起了那些从倾慕到唾弃的神情，想起了那句如同淬毒的尖刀般扎进心窝的话。
不想出去…不想解释…不想再看见那种神情……
一股深沉的疲惫与恐惧攫住了她。
她只想蜷缩在这一角寂静里，不愿移动。
五味楼这份带来充实与温暖的工作、这段她无比珍惜的羁绊…是否也要随着身份的揭开，而烟消云散了？
她维持蜷坐的姿势，一动不动，任凭寂静的房间吞没方才那点可怜的欣喜，只余下沉重而苦涩的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