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沙呜咽着。
那种声音,像是从地狱深处传来的哭嚎,卷起灰白色的死尘,一下又一下拍打在悍马吉普坚硬的外壳上。细碎的,令人心烦意乱的。
林飒站起身。指缝间的粉尘簌簌滑落,没有留下一丝一毫属于泥土该有的痕迹。
她甚至懒得再看那名脸色蜡黄的地方官员一眼,那套官方式的寒暄和强挤出的笑容,在她这里,根本得不到任何回应。
她径直拉开为首那辆军用吉普的车门,坐了进去。
沈霆锋紧随其后,砰地一声关上厚重的车门,将那股腐朽的死气与漫天风沙,暂时隔绝在外。车队引擎低沉咆哮,轮胎碾过满是碎石的简易道路,艰难地朝着灾情最核心的区域驶去。
车窗外的景色单调得令人绝望。
荒原没了。同样破败萧条的村庄。墙皮剥落的房屋,像是矗立在坟场上的墓碑,门窗洞开,任由狂风在其中穿行,发出鬼哭般的呜咽。
这里本该是豫州最富庶的产粮区之一,此刻却像被抽干了所有色彩与生机的黑白遗照。
路边,开始出现零星的人影。
他们大多是些老人和孩子,衣衫褴褛,浑身蒙着一层洗不掉的灰败。他们靠在断壁残垣边,眼神空洞地望着这支突兀闯入他们死亡世界的钢铁车队,神情麻木,似乎早已对一切失去了反应。
当车队缓缓驶近,当他们看清了车身上那代表着军方与特殊科研单位的徽标时——
那死水般的眼眸里,有什么东西,一下子被点燃了。
不是希望。
是仇恨!
“啪!”
一声闷响。
一团烂菜叶,混合着黑色的泥浆,狠狠砸在了前车的挡风玻璃上,留下了一片肮脏恶心的污迹。
这像是一个信号。
紧接着,土块、石子、甚至是残破的砖瓦,如同冰雹一般,从四面八方密集地砸了过来。
“噼里啪啦——!”
清脆而又沉闷的撞击声,在车厢内不断回响,敲击在每个人的心上。
原本零星的灾民,像是从地底下钻出来一般,从那些破败的房屋里,从干涸的河道边,从枯死的树林后,疯狂地涌了出来。
他们嘶吼着,叫骂着,用最恶毒的语言诅咒着。人群越聚越多,像两道灰色的浊流,迅速合拢。原本就不宽敞的道路,一下子被围得水泄不通。
有人高高举起了用木板和破布临时做成的粗糙横幅。
上面用黑色的颜料,歪歪扭扭地写着一行行触目惊心的大字。
“烧死女巫!还我土地!”
“滚出豫州!杀人偿命!”
沈霆锋的脸色,在那一刻变得铁青。
他周身那股冰冷肃杀的气场,几乎要让车内的空气凝固。他一只手下意识地按在了腰间的枪套上,指节因为用力而根根泛白。
另一只手,却以一种绝对保护的姿态,张开手掌,稳稳地护在了林飒的头部侧方,防止有任何意外。
他整个身体都紧绷得如同一张拉满的弓,壮硕的肌肉群在作战服下贲张,像一头随时准备暴起噬人的猛兽。
“滋啦……队长!队长!”
对讲机里,传来前车驾驶员焦急到变调的声音。
“村民情绪……情绪极其激动!他们堵住了路!我们过不去了!”
“妈的!有人……有人躺到车轮子底下了!他们要用命拦住我们!”
车内的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后座上,那位随行来的,戴着眼镜的年轻研究员,早已吓得面无人色。
他死死抱着怀里装着珍贵资料的电脑包,整个人缩在座椅的角落里,瑟瑟发抖,连头都不敢抬,更不敢去看窗外那一张张因愤怒而扭曲的面孔。
林飒却异常平静。
她甚至没有摘下脸上那副宽大的墨镜。透过深色的镜片,她静静地看着窗外。
看着那些因为嘶吼而涨红的脸,那些因为仇恨而充血的眼睛。她能清晰地读懂他们每一个人的口型。
“还我土地……”
“骗子……”
“恶魔……”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妇人,猛地冲破人群,用尽全身力气扑倒在车队的最前方。她“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干枯的双手疯狂地拍打着坚硬的地面,发出沉闷的响声。
“天杀的啊!你们这群没良心的畜生啊!”
“我的地啊!我家的地啊!全都死了!全都死了啊!”
“我的孙子……才五岁……吃了你们说的什么'救命粮'……上吐下泻啊!现在还躺在医院里啊!”
老妇人的哭喊声,凄厉得如同杜鹃泣血。
那种声音带着巨大的穿透力,刺破了车辆的隔音,扎进每个人的耳朵里。
她的控诉是如此的真实,如此的撕心裂肺。好像林飒,好像车里的每一个人,真的是那个夺走他们赖以为生的口粮,害死他们子孙后代的,十恶不赦的恶魔。
这悲怆的哭喊,像一桶油,泼进了早已燃起的怒火之中。
人群彻底暴动了!
他们开始疯狂地推搡、冲击着厚重的车身,试图将这钢铁的怪物掀翻。“砰!砰!砰!”无数拳头和石块,雨点般砸在车窗和车门上。
“冷静点!”
休息室里,黑熊那一声压抑的低吼,通过车载通讯系统传了过来,显然他也看到了这令人发指的一幕。
沈霆锋的下颌线绷得如同一条钢索。
他拿起对讲机,冰冷的声音下达了死命令。
“全员一级戒备!”
“关闭所有车窗物理锁,任何人不准下车!”
“严禁还击!严禁鸣枪示警!”
“保持蠕动速度,继续推进!重复一遍,继续推进!”
这是战争。沈霆锋比任何人都清楚。这是一场没有硝烟,却比任何战场都更加凶险的战争。
敌人不是眼前这些被蒙蔽的,可怜又可恨的民众。
而是那个躲在幕后,用谎言和恐惧当做武器,将这些无辜者变成攻击他们刀刃的,阴狠毒辣的黑手。
任何一次还击,任何一声枪响,都将正中对方下怀,将他们彻底钉死在历史的耻辱柱上。
车内的气氛,压抑得好像能拧出水来。
就在这时。
一只微凉的手,轻轻地拍了拍沈霆锋那因为极致紧绷而坚如钢铁的手背。沈霆锋猛地一震,侧过头。他看到林飒对他微微摇了摇头。
她的眼神,依旧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好像窗外那足以吞噬一切的愤怒狂潮,于她而言,不过是一场被人精心编排,手法拙劣的荒诞闹剧。她不需要他的保护。因为这些凡俗的愤怒与恶意,根本无法触及她分毫。
沈霆锋从她那双清亮的眼眸里,读懂了这份睥睨一切的自信。
他那颗因暴怒而即将失控的心,竟奇迹般地一点点平复了下来。
就在他紧绷的肌肉刚刚有了一丝松弛的那一刻——
“嘭——!!!”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猛地在林飒耳边炸开!
一块足有半个篮球大小的巨大青砖,被一个壮汉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砸在了林飒这一侧的防弹车窗上
那足以抵御手枪近距离射击的特种玻璃,在这一击之下,发出了痛苦的哀鸣。
蛛网般的裂纹,以撞击点为中心,一下子炸开!
无数细小的裂痕,像一道道白色的闪电,在零点零一秒内,便爬满了整块车窗。细碎的玻璃碴,从车窗内壁剥落,在空中飞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