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刚落,“刺啦”一声,他将那几张纸撕成了两半,随手扔在赵富贵脚下的泥水里。
赵富贵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
“姓张的,你……”
“还有。”张耀打断他,目光转向一旁心虚的刘德华,“你这个采购经理,拿着假介绍信,冒充国家供销社的人来骗货,这在刑法上叫诈骗。五千箱罐头,案值巨大,够你进去啃好几年窝窝头了。刘经理,你猜里面的饭,有没有我们厂的罐头好吃?”
刘德华的脸皮瞬间没了血色,从惨白转为铁青,最后泛出一层死灰。两腿筛糠似的抖个不停,牙齿磕碰着,发出“咯咯”的轻响,再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他下意识地看向赵富贵,那眼神活像一只被掐住脖子的鸡,充满了求救的意味。
然而赵富贵此刻却没空搭理他。
雪茄的烟雾在他面前缭绕,他肥硕的脸颊肌肉抽动了两下,硬生生将那股即将喷薄而出的怒火给摁了回去。
下一秒,那张横肉丛生的脸上,竟又奇迹般地堆起了笑容,只是那笑意油腻,看得人反胃。
“张厂长,哎呀,年轻人嘛,火气就是旺。”
他往前凑了凑,语气熟络得像是多年老友,“咱们打开门做生意,讲究的就是一个和气生财。为这点小事伤了和气,犯不上,真的犯不上。”
他换了副商量的腔调,竖起一根粗壮的手指。
“这样,我给你加钱,一箱,我再给你加五块!这批货我要了,就当是给我赵某人一个面子,交个朋友,你看怎么样?”
张耀眼皮都没抬一下,吐出一个字。
“滚。”
赵富贵的笑容僵在脸上,眼角疯狂抽搐。他猛吸了一口雪茄,像是要将自己的怒气也一并吸进肺里。
“十块!一箱加十块!这已经是我的底线了!”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
“不卖。”
张耀的回答依然干脆,甚至带着一丝不耐烦。
“你他妈别给脸不要脸!”赵富贵的耐心彻底告罄,伪装出来的和气瞬间崩塌,面目狰狞,“你到底要多少钱才肯卖!”
张耀没理会他的咆哮,不紧不慢地从口袋里摸出一根大前门,叼在嘴上。他划着火柴,凑近点燃,深吸了一口,辛辣的烟气灌入肺中,再缓缓吐出。
升腾的烟雾模糊了他的表情,也让对面的赵富贵愈发烦躁。
“刘经理。”张耀忽然开口,目光却越过赵富贵的肩膀,落在了后面那个快要瘫软成泥的刘德华身上。
“啊?啊!”刘德华一个激灵,差点当场跪下。
“你刚才说,你们供销社的采购流程特别严格?”张耀慢悠悠地问。
“是……是……”
“那‘伪造介绍信’这一条,是写在哪一页的?我怎么没看见?”张耀掸了掸烟灰,语气平淡,“要不我帮你补上?”
刘德华汗如雨下,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蹦不出来。
张耀这才重新将视线挪回到赵富贵的脸上,那眼神平静无波,却让赵富贵感到一阵莫名的心悸。
“多少钱,都不卖。”
他看着赵富贵那张涨成猪肝色的脸,将烟头扔在地上,用脚尖碾灭,一字一顿地说道。
“赵富贵,我这五千箱罐头,就是全拉去倒进臭水沟里喂王八,也一罐都不会卖给你永发厂。”
话音落下,周围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张耀往前踏了一步,凑到他耳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轻飘飘地吐出几个字。
“因为,你不配。”
“你!”
赵富贵浑身的肥肉猛地一颤,双目瞬间赤红,粗重的喘息声像是破旧的风箱。他手里的雪茄“啪嗒”一声掉进泥水里,昂贵的烟叶被污水浸泡,迅速熄灭。
赵富贵气得浑身发抖,手里的雪茄“啪”的一声被捏断了。他指着张耀,嘴唇哆嗦了半天,最后只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
“好!姓张的,你给我等着!我让你在金华县都待不下去!”
他恶狠狠地甩下这句话,猛地转身就走。刘德华和那几个壮汉,屁都不敢再放一个,灰溜溜地爬上车。
解放牌大卡车发出一阵不甘的轰鸣,在工人们的注视下,狼狈地调转车头,消失在夜色里。
短暂的寂静后,人群中爆发出雷鸣般的欢呼和掌声。
“厂长威武!”
“他娘的,太解气了!就该这么治这帮孙子!”
赵铁军走过来,蒲扇大的巴掌重重拍在张耀肩上,眼睛里全是光。
“厂长,您回来得太及时了!再晚一步,我真怕这帮小子忍不住动手,到时候就说不清了。”
“辛苦了。”张耀拍拍他的胳膊,转向那个还呆立在原地的年轻人。
小王吓得腿一软,“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厂长,我错了!我真不知道他们是骗子啊!我再也不敢了……”
“起来!”张耀皱眉把他拽起来,“跪什么跪!男儿膝下有黄金,跪天跪地跪父母,别跪我!这次的事,是个教训,给你,也给所有人!”
他环顾四周,所有工人都安静下来,看着他。
“我今天把话说明白!以后,厂里任何合同,没有我或者赵副厂长的亲笔签字和公章,一律作废!谁要是再犯这种错误,捅出的篓子,谁自己拿钱去填!听明白了没有?”
“明白了!”工人们齐声高喊,声音震天。
人群散去,张耀回到办公室。
刚坐下,赵铁军就端着一杯热气腾腾的搪瓷缸子进来了。
“厂长,您先喝口热的,暖暖身子。”
张耀接过茶杯,滚烫的蒸汽熏得他眼前一片模糊。
“铁军,这几天厂里没出别的事吧?”
“大事没有,小事不断。”赵铁军掏出个小本子,“新厂房那边,李队长说地基打得比预计的深,水泥用量超了,得追加两万块钱。”
“批。”
“还有,上海的客户连着打了三天电话催货,说再收不到货,就要按合同办事了。”
张耀揉了揉发胀的眉心。
“现在仓库还有多少成品?”
“三千来箱。”
“连夜装车,全发给上海。”
“那……其他客户呢?”
“往后推。”张耀把烟头摁灭在烟灰缸里,语气不容置疑,“先保住大客户,小订单以后再说。”
赵铁军应了声,正要出去,又想起什么,回头道:“对了厂长,下午县里办公室来电话,说明天钱县长要来厂里视察工作。”
张耀端着茶杯的手顿了一下。
钱卫国?
赵富贵前脚刚走,他后脚就要来视察?
这哪是视察,这是黄鼠狼给鸡拜年。
“知道了。”张耀放下茶杯,眼神变得深邃,“明天让大家把厂区里里外外都收拾干净,别让人家挑出毛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