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辆老牛车吱呀呀碾过义学门口的碎石路。
一辆堆着鼓囊麻袋,是粟米。
另一辆放着沉木箱,装着铜钱。
管事展开清单,声音在空旷操场回荡:
“奉京兆府令,拨付城南义学嘉勉:粟米一百石!铜钱一百贯!点验接收!”
围观的人群静了一瞬,猛地爆发出欢呼!
这点东西对恪记工坊不算什么,但清单上鲜红的京兆府大印,“嘉勉”二字,才是无价之宝!
“朝廷…真发粮饷了?”一个流民孩子揉着眼。
“是嘉勉!皇上夸咱们了!”旁边大孩子激动得脸通红。
工匠们脸上放光,几个老师傅悄悄抹眼角。
有了这层“奉旨”的光环,孩子在这里念书,腰杆更硬了!
李恪上前签押。
手里那份轻飘飘的回执,感觉重逾千斤。
这哪是钱粮?分明是李世民用内库的钱,给他这“离经叛道”的义学,买了个暂时的安稳!
皇帝在说:朕知道了,你闹腾可以,但动静别太大,面子上过得去。
“谢陛下隆恩,谢京兆府厚意!”李恪朗声道,转身挥手,“抬进去!入仓!这是陛下心意!往后,更得好好学,好好教,不负皇恩!”
“不负皇恩!”吼声震天。
粟米铜钱被小心抬走,像请回了圣物。
无形的士气,在每个人心里涨起来。
李恪立刻甩出两张牌。
第一张牌,沉寂的主教学楼掀开了盖头!
水泥骨架早已成型,外墙抹了灰泥。
最扎眼的,是那些巨大的窗洞!
防风油纸被揭下,换上了一块块——透明平板玻璃!
阳光毫无阻碍地泼进来,教室亮如白昼,角落都清清楚楚。
比之前油纸窗的昏暗,天差地别!
“天爷!这…水晶宫?”一个老工匠仰头看着光洁透亮的玻璃,声音发颤。他这辈子,只见过浑浊琉璃珠。
“好亮!太亮了!”孩子们挤在门口探头。
杜明月走进教室,满室光明,窗外人影清晰。“窗明几净,方是读书之所。殿下,此物…神工。”她知道恪记有玻璃窑,没想到能造出这般东西。
李恪摸着冰凉玻璃,心里嘀咕:土法玻璃平整度总算过关了,成本高,但用在学堂值!采光保暖比纸窗强太多,对孩子眼睛和学习太重要。
第二张牌,招生。
最新一期《恪记小报》登出醒目告示,恪记商行网络同步散播:
“城南义学(奉朝廷嘉勉教化),广纳英才!长安周边州县流民子弟、贫寒之家适龄孩童(六至十二岁),经核查,皆可入学!恪记工坊供食宿!习文字、算学、格物,立身安命!报名从速!”
“奉朝廷嘉勉教化”七个字,像定心丸。
“免费食宿”更是诱惑。
消息一出,长安城外官道,人影络绎不绝。
衣衫褴褛的父母牵着瘦小孩子,流民长者带着孤儿。
他们攥着恪记商行开的证明条子,眼神惶恐又期盼,涌向城南那几排灰白水泥房子。
义学人数像滚雪球,很快破五百!
临时宿舍填满,食堂灶火日夜不熄。
长孙冲忙得脚不沾地,安排住宿、登记、分发统一的灰色粗布校服。
操场上,孩子们按年龄分班,琅琅读书声汇成一片。
李恪刚有点成就感,杜明月和秦红梅带来了消息。
“殿下,长孙大人府上送来几位‘饱学宿儒’,说仰慕教化之功,特来‘效力’。”杜明月递上名单,语气微讽。名单上是长安城出了名的几个老顽固,张口闭口“尊卑有别”。
“另外,”秦红梅压低声音,“护校队和几个流民出身的师傅注意到,新学生里有几个小子不对劲。眼神飘,总打听教材,尤其对《论语新读》指指点点。还有两个,宿舍里说怪话,‘学这有啥用,不如攀高枝’。”
李恪眼神一冷。
长孙无忌的“软刀子”,捅过来了。
掺沙子,派眼线,想从内部瓦解人心。
“来得好!”李恪反而笑了,笑容冷冽,“明月,那几位‘宿儒’,不能怠慢。请!安排他们教…‘经典诵读’!就教《孝经》、《千字文》!让他们对着书本念,念得越抑扬顿挫越好!核心课,王老、孙娘子把控,别让他们沾边!”
杜明月会意:“明白。束修按最高给,面子给足。他们的‘圣贤大道’,关起门自己念叨。”
“红梅姐,”李恪转向秦红梅,“那几个不安分的,盯紧!护校队不是摆设,晚上多巡几遍。让赵铁柱那批老队员,多带新人,留心异常。通知所有老师,特别是流民出身的,他们懂人心。多和学生聊天,尤其新来的、心思重的。”
李恪踱两步:“明天起,我亲自加一堂课,叫‘立身规’!讲故事!讲工坊师傅勤学苦练成大匠;讲流民互助熬过灾年;讲人无信不立、守规矩成事!把‘团结’、‘勤劳’、‘守规矩’这几个字,揉碎了,灌进他们脑子!”
“还有,”他眼中精光一闪,“宿舍和教室门口,设‘互助箱’。鼓励学生,谁发现有人故意捣乱、说怪话破坏学习,写纸条丢进去!不认字画圈叉也行!查实了,奖励新毛笔或好纸一刀!”
秦红梅眼睛一亮:“这法子好!小孩子眼里揉不得沙子,有奖励,保管比大人盯得紧!”
明亮的玻璃教室里,数百学生挺直腰板,捧着《恪记千字文》,在张秀才带领下齐诵:
“米——可煮饭,可熬粥,民之天……”
“面——磨麦得,蒸饼香,填肚肠……”
“工——凭手艺,挣衣食,当自强……”
“钱——通有无,明算账,心不慌……”
童声稚嫩洪亮,充满希望的力量,穿透玻璃窗,在操场上空回荡。
李恪站在操场的黄土地上,指着坑洼的空地对长孙冲说:“冲子,操场得赶紧弄!夯结实,铺水泥底子,再想法盖层细沙土。孩子不能光坐着念书,得跑!得跳!筋骨练结实!身体脑子,一个不能落!”
长孙冲看着阳光下奔跑的小身影,用力点头:“哥,放心!水泥现成,人手足!我亲自盯,弄个平整结实的场子!让这帮小子丫头撒开了跑!”
这时,一个工坊采买管事满头大汗跑来,脸色忧虑,凑到李恪耳边急声道:
“殿下!关中来信!开春至今,滴雨未下,旱得厉害!渭河水都降了…几个老把式看天,说夏粮…怕要大减产!长安城里…粮价…开始往上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