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早上,贝米特意提前到了教室,里面只有零星几个早到的同学在看书或打扫卫生。
她走到一个平时比较老实的男生桌前,脸上挤出一点温和的笑意:“陈同学,麻烦问一下,你今天早上来的时候,或者昨天放学后,有没有看到谁在我座位附近转悠过?”
那男生愣了一下,摇摇头:“没注意啊,我来的时候,就看见你桌上又有东西了。”
说这话的时候他眼神躲闪,显然是不想掺和这些事情。
贝米没有为难他,又去问了一个负责开教室门的生活委员,对方也是一脸茫然:“我开门的时候教室里没人啊,开了门我就去办公室交钥匙了,谁进来过真不知道。”
问了一圈,毫无线索。
那几封情书,就像凭空出现在她桌上一样。
贝米站在自己空荡荡的课桌前,看着桌面上那几道浅浅的划痕。
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落在桌面上,却驱不散她心头笼罩的阴霾。
……
贝米越倒霉,林婷婷就越高兴。
下午,文工团活动室里,林婷婷一进门就看见程小莹在角落里练功。
自从打了一架后,两人就彻底成了乌眼鸡,隔着老远空气都像结了冰。
但这几天林婷婷心情好。
她故意拉着同组一个关系好的女孩,坐到了离程小莹不远的长条木凳上休息。
“哎,你知道吗?”她的声音不高不低,带着点分享秘密的兴奋,恰好能飘到程小莹那边,“就我们班那个贝米,啧啧,可不得了,连着好几天课桌上都放着情书,粉红色的信纸,扎眼着呢。”
她的女伴配合地发出惊讶的低呼:“真的啊?谁写的?”
“谁知道呢,”林婷婷撇撇嘴,故作神秘地压低了声音,却更清晰了,“不过呀,我前两天放学,好像还看见她跟一个男的,在胡同口那块儿嘀嘀咕咕的,靠得可近了,那男的瞧着不像咱们学生,穿得挺…那个的。”
这话故意说得含含糊糊,留下无限遐想空间。
不远处,程小莹竖着耳朵,把林婷婷的话一字不漏地听了进去。
贝米…情书,还跟不清不楚的男人拉扯?
一听到这儿,程小莹的眼睛一下子亮得惊人,她想起前几天贝米确实回来得挺晚,难道真是在谈恋爱?
这可是个大把柄啊,她越想越兴奋,连练功的动作都轻快了几分。
今晚回家一定要告诉妈妈,看贝米还怎么狡辩。
活动结束的铃声响起,程小莹第一个离开。
林婷婷慢悠悠地收拾东西,看着对方急匆匆的背影,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程家。
晚饭桌上,贝米低着头,有一口没一口地拨拉着碗里的粥粒,小脸绷得紧紧的。
几天的憋闷堵在胸口,让她毫无胃口。
“贝米啊,”李英慢条斯理地夹了一筷子菜,眼睛盯着碗,声音不咸不淡,“在学校就好好念书,心思放正些。少跟那些不三不四的人来往,也省得…”
说着嘴角微微上扬,“省得让季家那边知道了,再生出什么误会来,不好看。”
贝米手里的筷子戳在碗底,抬眼看向李英。
眉心微蹙,对方明显是话里有话。
“什么误会,什么不三不四的人?”程康年闻言放下筷子,眉头皱起。
桌子底下,李英的脚尖轻轻碰了碰程小莹。
程小莹立刻会意,像是憋了好久终于找到机会,声音清脆地开了腔:“爸,今天我在文工团可都听说了,贝米她们学校可热闹了。说是贝米接连几天都收到情书了,就放在她课桌上,好多人围着看呢。”
不等贝米反应,又飞快地补充,“还有人说,前两天亲眼看见贝米跟一个不认识的男人一块儿走了,神神秘秘的,也不知道去哪儿了。”
“什么?”程康年的脸色沉了下来,像蒙上了一层寒霜,“贝米,怎么回事,真有这事?”
贝米觉得胸口像堵了团棉花,她深吸一口气:“情书的事,我根本不知道是谁放的,我也莫名其妙,一看到就撕了扔了。”
随后顿了顿,迎上程康年怀疑的目光,“至于前两天…”
“前两天怎么了,那个男人是谁?”程小莹迫不及待地插嘴。
“对,那男人是谁?”程康年紧跟着逼问
贝米感觉头都大了,看着李英那副等着看好戏的表情,心口的憋屈几乎将她淹没。
而后,她咬了咬下唇,带着点豁出去的意味,低声说:“…是季团长。”
“什么?”程康年一愣,显然没反应过来。
“哈!”李英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嗤笑出声,“贝米啊贝米,你撒谎也编个像样点的,拿季团长出来挡枪?季团长是什么人,人家工作多忙,日理万机的,能天天遇见你,还跟你一块儿走?你这谎话,说得你自己信吗?”
贝米愣住,顿时明白了过来。
李英这是挖好了坑等着她跳呢!
先是让程小莹说出陌生男人,把自己逼到死角,让自己慌乱之下说出季团长,然后再用“季团长不可能见你”来彻底否定她,坐实撒谎的罪名。
“上次帮我的解放军同志就是季团长,”贝米作势解释,“我当时没认出来...”
“编,继续编。”李英打断她,“季团长连见都不愿见你,会去救你?”
她转向程康年,“老程,你听听,这谎话连篇的。”
程康年脸黑得像锅底,大手一拍桌子:“贝米,你太不像话了,满嘴跑火车!”
“我告诉你,明天去季家,你给我老老实实的,收起你那些乱七八糟的心思,要是敢出一点差错,丢了程家的脸,我饶不了你。”
他喘了口气,又瞪向李英和程小莹:“你们俩也给我听好了,明天到了季家,都给我把嘴闭严实了。不该说的话,一个字都不准往外蹦!听见没有!”
说完就气呼呼地起身离席。
李英慢悠悠地擦了擦嘴角,朝贝米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拉着程小莹也走了。
饭桌上顿时只剩下贝米一个人,和一桌子没怎么动的饭菜。
贝米盯着碗里已经凉了的饭菜,胸口像压了块大石头。
……
另一边,程康年发完一通脾气,饭也吃不下了,径直进了书房。
书房里,他坐在藤椅上,点了根大前门,深深吸了一口。
烟雾缭绕中,眉头紧锁。
贝米这丫头,从小在乡下野惯了,虽然十几年没在身边养着,可到底是自己亲生的骨血。
就算季家这门亲事最后不成,他也绝不能让她在外面胡来,随便找个阿猫阿狗嫁了。
这年头,一个姑娘家的名声比什么都金贵。
家里要是出个作风有问题的女儿,他在单位里还怎么抬头?
片刻后,程康年掐灭烟,拿起了桌上的老式电话,用力拨着号码盘。
十几秒后,那边接通了。
“赵干事吗?我程康年。”他敲了敲桌面,语气多了几分压迫感,“你去一趟贝米的学校,给我仔细查查,重点查查她在学校里,有没有跟什么男同学接触,还有,有关于那些情书的事,据说闹得沸沸扬扬的,到底怎么回事?”
“要快,要详细,记住,注意方式方法,别太声张,这关系到孩子的名声,也关系到家里的影响,务必查清楚!”
直到电话那头传来赵军恭敬的应答声,程康年嗯了声,最后又强调了一遍务必要了解清楚,这才挂断了电话。
第二天一早,贝米站着穿衣镜前,深吸一口气,拍了拍自己的脸颊。
镜中的女孩子脸色有些苍白,眼下是隐约可见淡淡的青色。
她抿了抿嘴,强迫自己打起精神,今天可是要去季家见面的日子,就算心里再憋屈,也不能蔫头耷脑地去。
打开衣柜,贝米挑了件浅蓝色的掐腰连衣裙,这是她最喜欢的一条裙子,腰线收得恰到好处,衬得她本就纤细的腰肢更加盈盈一握。
裙摆刚好到膝盖上方,露出匀称的小腿。
穿上后,贝米对着镜子转了个圈,随后裙摆像花瓣一样轻轻荡开。
“头发...”她咬着下唇想了想,决定编两个松松的麻花辫。
纤细的手指灵活地在乌黑发亮的发丝间穿梭,不一会儿,两条蓬松的辫子就垂在了肩头。
她又从抽屉里翻出粉色丝绸发带,小心地在辫尾系成蝴蝶结,镜中的少女顿时多了几分俏皮可爱。
做完这一切,贝米凑近镜子,眼里终于有了点光彩。
虽然心里还堵着闷气,但至少外表上,她要把自己收拾得漂漂亮亮的。
“贝米,出来吃饭了。”外面传来王妈的声音。
“来了。”她最后看了眼镜子,才推门出去。
程康年坐在餐桌前看报纸,听到脚步声抬头,眼睛一亮:“贝米今天打扮得不错。”
脸上难得露出满意的神色,目光在女儿身上多停留了几秒。
程小莹小口喝着粥,闻言哼了一声,眼睛却忍不住往贝米头发上瞟。
那两条麻花辫编得实在好看,辫尾的蝴蝶结随着贝米走动轻轻晃动,衬得她整个人灵动极了。
程小莹心里酸溜溜的,自己的头发怎么梳都没这么好看。
贝米刚坐下,程康年就放下报纸:“爸让赵干事去查了,是不是有人乱嚼舌根冤枉了你,很快就能清楚。”
她拿勺子的手顿了一下,有些意外地抬眼看向程康年。
原以为这个便宜爹只会粗暴地训斥她,压根不会管她死活,但转念一想,那点意外就变成了了然。
也是,她的名声要是真臭了,丢的可是程家的脸面,对他程康年的仕途怕也是大大的不利。
“嗯。”贝米低低应了一声,继续低头喝粥。
与此同时,季家院子里。
季延礼刚结束晨跑回来,黑色的背心被汗水浸湿,紧贴在身上,勾勒出结实的肌肉线条。
他随手抹了把额头的汗,刚进院门,就看到林婷婷坐在小院的秋千上。
“延礼哥,”林婷婷一见他,立刻站起身,脸上堆满甜笑,“早上好呀。”
季延礼冷淡地点了下头,径直往屋里走。
林婷婷咬了咬唇,快步跟上:“延礼哥你跑步累不累?要不要喝点水?”
“不用。”他头也不回地进了屋。
季奶奶坐在客厅里摆弄收音机,看见林婷婷跟着孙子进来,有些惊讶:“婷婷?今儿怎么这么早?”
林婷婷乖巧地点头:“奶奶早,我听我妈说延礼哥今天在家,想着您这儿可能要准备中午待客,就过来看看有没有什么我能搭把手的。”
季延礼没理会她们的对话,转身上楼洗澡去了。
二楼。
温热的水流冲过结实的身体,他闭着眼睛,任由水珠从棱角分明的下颌滑落。
虽然常年在外训练,但他的皮肤并不算黑,反而透着健康的小麦色。
洗净身体后,他对着墙上的半身镜随意地擦着头发。
镜中的男人,五官深邃得有些过分,尤其那双眼睛,眼尾微微上挑,是标准的桃花眼形,本该含情,此刻却只有一片疏离的冷硬。
擦干头发,他光着膀子进了卧室,打开墙角的衣柜,里面挂着的衣服不算多,但都叠放得整整齐齐,料子看起来也比外面供销社卖的好上不少。
季延礼这人,骨子里其实很讲究,只是部队里常年穿军装,没什么机会显露,每次过年,该添置的衣服首饰他一样不少。
他手指在划过几件叠放好的衬衫常装,最后还是挑了件深灰色衬衫和深色裤子。
简单利落,又不会太正式。
楼下,林婷婷坐在客厅里,假装专注地看着电视。
见季延礼下来,她眼睛一亮:“延礼哥,你这身真好看。”
季延礼像是没听见,也没看她,径直走到桌旁给自己倒了杯白开水,仰头喝下。
林婷婷不甘心被无视,强笑着找话题:“延礼哥,今天天气真好,一会儿…”
“有事?”男人放下杯子,打断她,声音平淡无波,连眼皮都没抬。
“没、没什么事,”她被噎了一下,脸上有点挂不住,但还是努力维持着笑容,“就是想跟你聊聊天嘛。”
季延礼没再接话,拿起桌上的报纸,走到窗边的藤椅坐下,翻看起来,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
林婷婷站在屋子中间,尴尬得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放。
看着男人专注看报的侧脸,心里那股邪火又翻腾上来。
她多想立刻就把贝米在学校收到情书,被人指指点点的事情倒豆子似的说出来。
最好让他知道贝米就是个水性杨花的女人,可残存的理智死死拽住了她。
不行,现在说太刻意了,时机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