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乔抬起埋进膝盖里的头,往上,映入眼帘的是个稚气未脱的小男孩。
约莫七八岁,毛茸茸的小脑袋,眼神稚嫩,正好奇的打量着他们。
年纪虽小,却一副小大人的做派,穿了一身中山装和藏蓝校帽。
钟乔眼里一亮。
这一身装扮非富即贵,十分有讲究,可不是普通人家能穿得起的。
“小朋友,来来来。”钟父眼光同样毒辣,顺势推荐婴儿车。
一边不忘套话:“你家有没有弟弟妹妹吗?要是有,可以买一个,这个安全,精巧,我们还做了双保险。”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小男孩小脸鼓鼓囊囊,奶声奶气道,“你是不是我爷爷说的奸细?!和那些人一样来讨好我爷爷的?”
钟父一时无言以对。
这孩子看着挺聪明,嘴里老冒出些莫名其妙的话,不会是个读书读傻的吧?
钟父不死心,继续试探性问了些话,小男孩都是油盐不进,杵在原地,嘴巴都懒得张。
钟父拿他没辙。
钟乔顺着小男孩视线看去,这才发现他一直盯着摊子角落处的小马木雕。
小马木雕是钟父用边角料随手雕刻,是这批木雕里最小,做工却最精致的。
“喜欢?”钟乔拿起木雕,晃了晃。
小男孩不语,眼神始终盯着小马木雕不放。
主打一个嘴硬,想法全写在脸上和眼里。
钟乔揉了揉他毛茸茸的小脑袋瓜,不知道是哪家小孩跑丢了,一副小大人的模样,和钟思齐小时候的脾气有点像
钟乔笑眯眯把木雕塞到他怀里。
“小家伙,你说句话给姐姐听,这个就送你了。”
他欲言又止,却还是拧巴着性子不说话。
“算了,不逼你了。”钟乔把小马木雕强行塞到他手里,“反正我们也要打烊了,就当跟你有缘分,送你了。”
小男孩终于有所动作,仰头,眼里星光闪闪,一瞬不眨的盯着钟乔的脸不放,而后,看了看钟父和蔼可亲的脸。
钟乔和钟父正准备收拾东西打道回府。
默不作声的小男孩盯着手里的木雕,憋了好半天,方抬头对钟乔的后背道:“我有个刚满月的妹妹。”
钟乔和钟父收拾的动作同时一顿。
小男孩又发话了。
“你们别走,不是还有个车子吗?给我看看。”
他的语气带着老成和命令,如同一个小领导,而且高低还是个厅级干部。
钟乔不忍扫他兴致,反正也就耽误这一会,给他摸一摸,瞧一瞧,浪费不了几个时间。
“行,给你瞧瞧。”
钟父把婴儿车推到他面前,供他欣赏。
小男孩摆出让人伺候的架势。
“你,就你。”他用下巴示意钟乔,“把我抱起来放进去。”
钟乔柳眉倒竖。
嘿,这小家伙,反了天了,居然还给她蹬鼻子上脸?
钟父倒是喜欢这小家伙得紧,将他提到婴儿车里。
对于七八岁的孩子来说,婴儿车显然有点拥挤,但不妨碍小男孩兴致勃勃,问东问西。
“这个是什么?”
“安全锁,皮革的。”
“那这个呢?两边撑着地面是干嘛的?”
“是防止翻车的辅助轮。”
钟父一一耐心给他解释。
小男孩体验了一番,满意点头,又是一摊手,气鼓鼓道:“抱我下来。”
钟乔忍不住发笑。
还别说,有点像动物园里的小熊猫,冲人招手要苹果时,也是这副小动作和气鼓鼓的表情。
钟乔抱他下来,抱到一半时,身后突兀传来一道清冷低沉的声音。
“你们在干什么?”
极好听,如小提琴拉出富有磁性的演奏,如清泉流动时的水声,尾调低沉,细听之下,似乎还有些发颤。
钟乔动作一僵,循声看去。
是纪鹤白。
说来巧了,他穿了那件中山装,也就是他们大院里初见那次。
人本就生得俊秀,再加上这一身量身定做的中山装,长身玉立,如湖泊中央对镜洗羽的丹顶鹤,披光带雪。
许是过于劳累,无心打理自己,纪鹤白原本光滑的下巴生了一层青茬,但这并没能破坏他的英俊,反而为他增添了几分阳刚之气。
他就站在四合院的门口,静静地瞧着钟乔,一双眸子幽深不见底,仿若要将她给吸进去。
良久,纪鹤白缓缓开口。
“钟乔,好久不见。”
这是他开口的第一句。
钟乔愣了一下,后知后觉纪鹤白还能记得自己,也是,当初被她当众拒绝,还戴了“绿帽”,这种奇耻大辱,换作是她,她也会铭记于心。
钟乔想了很久他们以后见面该是怎样的场景,又该如何解释,但今天这突如其来的一见面,反倒让她无言以对了。
既然说什么都不对,还不如不说。
钟乔索性装作耳背。
钟父却以为她是在为难,立刻展现老父亲的威武,抬手遮到两人之间。
“鹤白啊,太巧了,你怎么在这?”
纪鹤白的眼神缓慢地从钟乔身上挪到钟父,和他对视,微微张嘴,正欲说话,然而被身后的人骤然打断。
“是我要他来的。”
纪鹤白一怔,侧身让开。
一位身形佝偻的老爷子,拄着拐杖,眼尾上挑异常凌厉,环顾四周,直到落到小男孩身上,眉头一拧,不怒自威。
“小五,爷爷说过的话忘记了吗?”
小男孩浑身剧烈一颤,顾不得钟乔的阻止,近乎是连滚带爬,手脚并用的翻出婴儿车。
他低着头挪到老爷子面前,支支吾吾。
“爷爷,我只是想把这个送给妹妹。”
无力的解释并不能浇灭纪家二伯的严苛。
纪家二伯眉头拧成川字,盯着孙子的小脑袋瓜,半晌,这才舍得将眼神落到钟乔父女身上。
这一眼,如坠寒冰炼狱。
“钟乔?”他发出疑惑的一句,偏过头去问纪白,却像是在自言自语,“钟家那个和你有婚约的丫头?”
钟乔和钟父脸色微变。
纪鹤白替他们开口了。
“二伯,是,不过这件事是误会。”
纪家二伯冷笑,扫了纪鹤白一眼,语气颇有些意味深长:“你还挺维护她。”
纪鹤白默了默,没有回话。
纪家二伯看向钟乔身后的大小物件:“你们这是在?”
“卖木雕和婴儿车。”钟乔回得坦然,“补贴家用。”
“摆到我家门口?”纪家二伯发出疑问。
这钟家人上一次登门拜访,这一次还找上他家的门,确定不是有所企图吗?
在这份诡异的寂静里,小男孩抱着怀里尚有余温的木雕,缓慢抬头,鼓起勇气扯了扯纪家二伯的衣角。
他奶声奶气的解释:“爷爷,是我想要这个,妹妹周岁宴的时候,可以送给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