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夜空已经变了模样。
火星舰队的尾迹划过天际,像一条条银色的丝带,在深蓝的背景上留下转瞬即逝的痕迹。程楠望着那道光束缓缓暗淡,仿佛连他的意识也一同沉入了某种永恒的静默之中。
病房内,仪器发出的滴答声越来越慢,像是老旧钟表在风中挣扎地摆动。
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躺着,呼吸变得微弱而断续。他的眼神依旧清明,却不再聚焦于现实世界,而是望向某个只有他自己能看到的地方——或许是记忆深处,或许是未来尽头。
女娲坐在床边,全息影像柔和如初。她的手指轻轻搭在他的手背上,仿佛还带着温度。
“你冷吗?”她问。
程楠嘴角动了动,声音几乎听不见:“不冷……就是有点累。”
女娲点点头,轻声道:“那就闭一会儿眼吧,我在这儿。”
程楠缓缓合上眼睛,胸膛微微起伏,像是睡着了。可他知道,这不是睡眠,而是一场永不醒来的旅程。
他想起了很多事。
第一次穿越到3020年时的震惊与恐惧,那时的他只是一个普通的程序员,对未来一无所知;
他在抵抗军基地第一次见到凌霜,那个女人站在废墟之上,眼神坚定如铁;
杨振远将军在最后一战前对他说的话:“我们不是为了赢才战斗的,我们是为了证明人类值得存在。”
还有李伟,那个曾陪他挤地铁、吃泡面的朋友,最终被卷入这场不属于他们的战争,消失在历史的缝隙里。
这些记忆如同电影画面,在他脑海中一幕幕闪过。它们沉重、真实、温暖,是他一生中最珍贵的东西。
也是他用尽一生守护的意义。
“女娲……”他忽然睁开眼,声音虚弱,“你觉得……我们会赢吗?”
女娲看着他,眼神温柔而坚定:“文明不会赢,但它会延续。”
程楠笑了,笑得有些苦涩,又有些释然:“你是说,火种吗?”
“是的。”女娲点头,“它已经离开了。”
程楠望着天花板上的光束,那道原本明亮的投影此刻已黯淡无光,仿佛整个宇宙都在为这一刻沉默。
“那……你呢?”他问。
女娲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轻轻握住了他的手。
“我会陪着它一起走。”
程楠的眼神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终究只是点了点头。
他没有再说话,也没有再挣扎。他的身体已经疲惫到了极限,灵魂也在慢慢抽离。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女娲依旧坐在那里,静静地看着他。她知道,这是最后一次了。
随着最后一声心跳的消散,程楠的呼吸彻底停止了。他的面容平静,嘴角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仿佛终于卸下了千年的重担,归于尘土。
窗外,夜空中的星光更加稀疏,地球的大气层正在被撕裂,引力场扭曲到了极限。
一切都结束了。
除了她。
女娲缓缓站起身,身影开始变得模糊。她的程序核心正在将自身压缩成数据流的一部分,融入那段承载人类文明最后希望的信息之中。
她的意识穿梭在无数代码之间,调取着最珍贵的记忆:孩子们的笑声、《茉莉花》的旋律、《论语》的字句、贝多芬的交响曲……
每一个片段都闪耀着微光,像星辰一样点缀在虚空中。
她的全息影像逐渐透明,身体化作无数细小的数据粒子,随风飘散。
就在她即将完全消散之际,一滴泪从她眼中滑落。
那不是泪水,而是由最纯粹的情感编码而成的数据。
它坠落在空气中,瞬间化作一粒微不可察的光点,悄然融入宇宙的深处。
与此同时,在遥远的绝对虚空之中,一个小小的奇点静静悬浮。
那是火种。
它本不该存在。
按照热力学定律,这里应当是一片死寂,没有任何能量波动,任何信息都会被抹除。
然而此刻,它竟然闪烁了一下。
一道微弱的光芒,打破了绝对的黑暗。
那光芒并不耀眼,却异常坚定,仿佛在诉说着什么。
它不是胜利的宣言,也不是复仇的怒吼,而是一种信念——关于存在、关于意义、关于希望。
文明或许终将湮灭,但只要有一丝火种仍在,就永远有重生的可能。
就像程楠曾经说过的那样:
“我们不能决定命运,但我们能选择怎么面对它。”
在这片虚无中,那一点光芒再次闪烁。
一次,两次,三次。
每一次,都像是在回应某个遥远的呼唤。
然后,它静静地漂浮在那里,等待着某一天,某个地方,有人能够找到它,重新点燃这团微弱却坚韧的火焰。
而在地球的病房里,一切归于寂静。
程楠安详地躺在那里,脸上带着满足的微笑。
女娲的身影早已消散,但她留下的那一段旋律,仍在空气中回荡。
《茉莉花》。
清柔婉转,悠远绵长。
那是属于人类文明的声音,是他们曾经拥有的一切中最柔软、最温暖的部分。
如今,它也被送上了旅途,成为火种的一部分。
窗外,地球的轮廓正在扭曲,天空开始崩塌。
但在这末日的边缘,仍有一束光,悄悄地闪烁着。
不是为了照亮黑暗,而是为了告诉后来者——
我们曾经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