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绣坊的绣娘们,最近总唉声叹气。
丝线涨价了,而且涨得邪乎。上等的桑蚕丝,上个月还是二十文一两,这个月就涨到了五十文,说是江南的蚕茧全被慕容家的商号收走了,要多少价,得看他们的脸色。
“这哪是卖丝,是抢钱!”张掌柜把算盘打得震天响,账本上的赤字像条毒蛇,“再这么涨下去,咱们只能关门,绣娘们都得喝西北风!”
澈儿来苏绣坊时,正撞见绣娘们围着一堆丝线发愁。红的、绿的、蓝的,缠在竹架上,像堆没精打采的花。有个年轻绣娘,手里的针悬在绷子上,眼泪滴在绸缎上,晕开一小片湿痕——她攒了半年的钱,本想给弟弟买块好丝做件新衣裳。
“慕容家的商号,垄断了江南的蚕茧?”澈儿拿起一缕丝线,指尖捻着,丝滑如流水,却带着股说不出的滞涩。
张掌柜点头:“可不是!他们说今年蚕灾,茧子少,价就得高。可我托人去江南看了,桑田里的茧子堆成山,全被他们锁在仓库里!”
澈儿没说话,只是走到窗边,望着外面的护城河。河水“哗哗”地流,推着几只运货的船往前走。他忽然笑了:“水是活的,钱是活的,丝线也该是活的。他们能垄断蚕茧,还能垄断水?”
三日后,工部的工匠带着图纸来了,是“水轮纺车”的图样。巨轮直径三丈,像个白玉碾盘,轮叶浸在水里,借着水流的力转动,带动轮轴上的数十个纱锭,锭子一转,蚕丝就能抽出银线,快得像瀑布。
“这轮叶的角度得调。”老工匠蹲在河边,用树枝在泥里画着,“水流急了,纱锭转得太快,线容易断;水流缓了,又出不了活。”
澈儿让人引来护城河水,先搭了个小水轮试验。轮叶转动时,“吱呀”作响,纱锭跟着转,抽出的丝线却歪歪扭扭。“不对,”他忽然想起桑田里的蚕,“蚕吐丝是有节奏的,水轮也该有。”
他让乐工来,带着笛子。乐工吹起《采桑谣》,调子轻快,像桑叶在风里响。工匠们跟着节拍调轮叶,水流撞击轮叶的“哗哗”声,渐渐和笛声合上了。“成了!”老工匠大喊,纱锭转得均匀,抽出的丝线又细又亮,像春蚕刚吐出的。
大的水轮纺车很快在城郊立起来了。巨轮浸在护城河里,转动时带起雪白的浪花,数十个纱锭飞旋,银线如瀑布倾泻,落在竹筐里,堆得像座小山。织女们站在纺车旁,跟着水流的节奏踏歌,唱的正是《采桑谣》,歌声混着水声,像支新谱的曲子。
“这丝,二十文一两!”澈儿让人在纺车旁立了块木牌,红漆大字映着阳光,“管够!”
消息传开,苏绣坊的绣娘们挤破了头来买丝。张掌柜算着账,算盘珠打得“噼啪”响,脸上的皱纹都笑开了:“照这个价,下个月就能给绣娘们涨月钱!”那个年轻绣娘,终于买到了给弟弟的丝,指尖抚过丝线,软得像云。
慕容芷的商号门前,冷清得能跑老鼠。账房先生急得直跺脚:“大小姐,咱们的丝卖不出去了!那水轮纺车出的丝,又好又便宜,谁还来买咱们的?”
慕容芷站在窗前,望着远处的水轮,金铃在腕间转,发出细碎的响。“以水为弦,以轮为梭。”她忽然轻笑,指尖划过窗棂上的雕花,“澈儿这是在织一张网,一张让天下人都能穿暖的网。”
她不知道,水轮纺车不仅织出了丝线,还织出了新的生计。有个养蚕的农户,以前只能把茧子低价卖给慕容家,现在可以直接送到纺车坊,价钱高了三成,他用赚的钱给儿子娶了媳妇,喜酒上喝的酒,都是用卖茧子的钱打的。
澈儿再去看水轮时,纺车坊周围已经搭起了新的棚子,有染坊,有织坊,形成了一条产业链。夕阳照在水轮上,轮叶的影子在地上转,像个不停歇的钟。织女们的歌声还在继续,《采桑谣》里,加了新的词:“水轮转,丝线长,织件新衣暖爹娘……”
宇文玄路过城郊,看见那片忙碌的景象,马车停了停。他望着水轮转出的银线,忽然对属下说:“把咱们仓库里的茧子,按市价卖给纺车坊。”属下愣了:“那咱们不是亏了?”
“不亏。”宇文玄的目光落在远处的桑田,绿得像泼了墨,“澈儿织的不是丝,是民心。民心顺了,生意才能长久。咱们要是还抱着垄断的心思,迟早被这水轮卷进去,碾成粉末。”
水轮转了一年又一年,护城河水带着《采桑谣》的调子,流进了千家万户。苏绣坊的绣娘们,再也不用为丝线发愁,她们织出的锦缎,上面的花纹里,仿佛都藏着水轮的影子,和那首永远唱不完的歌谣——那歌谣里,有水流的清,有蚕丝的柔,更有日子的暖,像一张细密的网,兜住了天下的承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