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凛风卷着细雪,扑打在养心殿沉重的朱漆殿门上,发出沉闷的呜咽。殿内,龙涎香馥郁的暖意尚未驱散一路裹挟而来的寒气与药味,便被一种更深沉的、令人窒息的寂静所取代。

东方宸抱着怀中清瘦冰凉的身躯,一步步踏过铺着厚绒波斯毯的地面。玄黑龙袍的下摆扫过跪伏在地、屏息凝神的宫人头顶,如同乌云压境。他每一步都踏得极稳,臂弯收紧,将殷照临更深地护在怀中,隔绝了殿外窥探的风雪,也隔绝了身后无数道惊骇、揣测、惶恐的目光。怀中人微弱的呼吸拂过他颈侧滚烫的皮肤,带着药味的清苦气息,脆弱得像风中残烛,却奇异地熨帖了他胸腔里翻腾的暴怒与后怕。

“陛下……” 养心殿掌事太监福海白着脸,想上前指引龙榻方向,却在触到帝王那双深不见底、寒潭般眼眸的瞬间,膝盖一软,噗通跪倒,将剩余的话咽了回去。

东方宸视若无睹,径直走向内殿深处那张宽大的蟠龙金漆御榻。榻上铺着明黄云锦被褥,柔软而尊贵,象征着帝国至高无上的权力。他动作极轻缓地将殷照临放下,如同安置一件稀世易碎的瓷器。锦被陷落,愈发衬得那张脸苍白如纸,长睫紧闭,在眼睑投下浓重的、不安的阴影。方才在王府强行阻拦他的那只手无力地垂落在明黄的锦缎上,指节依旧泛着病态的冷白。

东方宸直起身,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扫过殿内噤若寒蝉的宫人太医:“从此刻起,摄政王在此静养。太医院院正留下,其余人,滚出去。” 声音不高,却带着斩断一切纷扰的森然威压。

宫人们如蒙大赦,连滚爬爬地退了出去,只留下须发皆白、脸色同样苍白的太医院院正孙时邈。殿门在身后沉重合拢,隔绝了外间风雪,也将一室令人窒息的寂静彻底锁住。

孙时邈颤抖着上前,正要为榻上的摄政王诊脉,殿门外却传来一阵刻意放轻、却难掩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一道刻意拔高的、带着宫廷嬷嬷特有圆滑腔调的女声:

“太后娘娘懿旨到——!”

殿门被推开一道缝隙,寒风裹着细雪粒子卷入。当先一人,正是太后周氏身边最得力的心腹赵嬷嬷。她鬓边那支赤金点翠簪在殿内灯火下闪着冷硬的光,脸上堆着恰到好处的、无懈可击的恭谨笑容,身后跟着两个捧着紫檀木托盘的小太监,托盘上覆着明黄锦缎。

“老奴参见陛下。” 赵嬷嬷屈膝行礼,目光却飞快地掠过御榻上昏迷的殷照临,笑容纹丝不动,“太后娘娘听闻摄政王殿下骤然病重,移驾宫中静养,忧心如焚!特命老奴送来上好的人参养荣丸、安宫牛黄丸,皆是太医院秘制,最是安神补气。还有这尊暖玉观音……” 她示意小太监掀开托盘锦缎一角,露出里面一尊莹白温润、雕工精细的玉观音,“娘娘说了,将此像供于养心殿佛龛,日夜焚香祷告,定能护佑王爷逢凶化吉,龙体康泰。”

她每说一句,脸上那笑容便加深一分,眼底却无半分暖意,只有一片冰冷的算计。那“移驾宫中”、“供于养心殿佛龛”的字眼,如同绵里藏针,不动声色地提醒着帝王此举的逾矩——将外臣置于帝王寝宫,是何等惊世骇俗!

东方宸负手立于榻前,玄黑龙袍衬得身形挺拔如松,却透着一股渊渟岳峙的森寒。他并未回头,目光依旧落在殷照临苍白脆弱的脸上,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千钧之力砸向身后:“东西放下。你,可以滚了。”

赵嬷嬷脸上的笑容终于僵了一瞬。她深吸一口气,强行维持着恭谨姿态:“陛下,太后娘娘懿旨,此药丸需得由王爷近身之人侍奉,按时辰温水化开服用,不可有误。还有这暖玉观音,需得老奴亲自……”

“朕说的话,你听不懂?” 东方宸猛地转身!

动作带起的风掀起他玄色袍角,如同骤然张开的黑色羽翼。他眼底压抑的赤红风暴在这一刻彻底爆发,目光如同淬了毒的冰刃,直刺赵嬷嬷!

“滚!”

一声怒喝,如同惊雷炸响在寂静的殿宇!

赵嬷嬷被那目光中的滔天杀意骇得连退两步,鬓边的点翠簪都跟着剧烈摇晃起来,脸上血色尽褪。她身后的小太监更是吓得手一抖,托盘上的锦缎滑落,那尊莹白的暖玉观音“哐当”一声摔在金砖地上!玉屑飞溅!

“陛、陛下息怒!” 赵嬷嬷噗通跪倒,声音发颤,再不敢提什么“近身侍奉”、“亲自供奉”。

“带着你的东西,” 东方宸的声音如同从九幽寒冰中捞出,每一个字都带着彻骨的寒意,“滚回慈宁宫。告诉太后——朕的养心殿,从今日起,只进活人,不供死物!更容不下她那些‘慈心’!”

最后“慈心”二字,咬得极重,带着刻骨的讽刺与恨意,在空旷的殿内回荡。

赵嬷嬷浑身一颤,连滚爬爬地起身,看也不敢再看地上碎裂的玉观音,带着两个面无人色的小太监仓惶退了出去,厚重的殿门在她身后轰然关闭,隔绝了外面的一切。

死寂重新笼罩。

唯有暖炉里银霜炭燃烧的细微噼啪声,和榻上殷照临微弱而艰难的呼吸声。

东方宸胸膛剧烈起伏,方才强行压下的腥甜再次涌上喉头。他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空气中浓郁的龙涎香与残留的药味交织,沉甸甸地压在心口。再次睁眼时,眼底的赤红风暴已被强行压下,只剩下深不见底的疲惫和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

他走到榻边,缓缓坐下。目光落在殷照临紧蹙的眉心,落在对方因昏迷而显得异常脆弱安静的侧脸上。指尖微动,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轻轻拂开殷照临额前被冷汗濡湿的一缕墨发。动作轻柔得近乎小心翼翼,与方才雷霆震怒的模样判若两人。

“孙院正,” 东方宸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透支后的疲惫,“过来。诊脉。”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地上那摊刺眼的玉屑碎片,声音陡然转寒,字字如刀:

“用你的脑袋担保,若皇叔再有任何闪失……朕要整个太医院,连同那慈宁宫的‘慈心’,一起陪葬!”

孙时邈浑身剧震,老迈的身躯几乎站立不稳,扑通跪倒在榻前,伸出颤抖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搭上殷照临冰凉的手腕。殿内,只剩下老御医粗重压抑的喘息,和帝王守在榻边、如同守护着唯一火种的、孤绝而沉重的背影。殿外风雪更急了,呜咽着拍打紧闭的宫门,仿佛要将这刚刚锁住一方天地的养心殿,彻底吞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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