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昭的手指在牛皮信封边缘停顿了三秒。
后颈那道浅痕像被烧红的针尖轻轻挑着，从皮肤下漫出细密的热意。
他记得母亲下葬那天，殡仪馆的冷风机也吹不散这种灼烧感——当时他以为是眼泪糊了眼眶，现在才明白，有些印记从出生就刻进了血脉。
“需要帮忙吗？”顾清欢的声音像片落在心尖的羽毛。
她不知何时站到了他身后，白大褂袖口沾着淡褐色的血迹，是凌晨解剖暗蚀实验品时留下的。
林昭闻见她身上若有若无的福尔马林气息，混着实验室特有的冷香，突然想起母亲常煮的姜茶，也是这种带着清苦的温暖。
他没说话，只是将信封翻转，露出背面那个模糊的指纹。
顾清欢俯身时发梢扫过他手背，带着洗发水的青柠味：“我去取高倍显微镜。”她转身时白大褂下摆扬起，露出里面藕荷色的针织衫——那是她上周说“解剖台太冷需要保暖”买的，此刻却成了办公室里最鲜活的颜色。
显微镜下的指纹与相册里那张全家福上的压痕严丝合缝。
林昭的喉结动了动，想起七岁那年，母亲蹲在他面前系鞋带，发间的茉莉发卡在阳光下闪着光：“昭昭要记住，妈妈的指纹是给你的安全绳。”那时他以为是童话，现在才懂，那是提前二十年埋下的线索。
“旧物箱。”他突然说。顾清欢正收拾显微镜的手顿住：“什么？”
“我妈留下的旧物箱。”林昭走向办公室角落的铁皮柜，钥匙在锁孔里转了三圈——这是他十五岁起每天睡前必做的仪式，却从未真正打开过。
锈迹斑斑的箱盖掀开时，霉味混着樟脑丸的气息涌出来，最上面是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衫，正是全息投影里母亲穿的那件。
怀表在箱底。
银壳已经氧化发黑，表链却还保持着母亲生前常擦的亮泽。
林昭用指甲挑开表盖，秒针突然开始转动——停了二十年的机械表，竟在他触碰的瞬间活了过来。
表盖内侧刻着一串数字，笔画细得像用针尖挑出来的，却比任何密码都清晰：。
“是日期。”顾清欢凑过来看，“2010年7月15日19点，我记得你母亲……”她突然噤声。
林昭知道她要说什么——2010年7月15日19点，正是母亲被押上警车的时间，也是他最后一次见她活着的模样。
键盘敲击声从门口传来。
阮星眠不知何时晃了进来，发梢还滴着雨，在地面晕开小团水渍：“哟，林大侦探翻旧账呢？”她的目光扫过怀表，突然踮脚凑近：“这串数字……像RSA加密的私钥。”
林昭的瞳孔微微收缩。
他记得母亲的日记本里总夹着数学期刊，扉页写着“密码学是另一种解剖刀”。
当时他以为是教师职业病，现在看来，那是“执法者协议”研究员的自我注解。
顾清欢已经将数字输入电脑：“旧日志的加密算法是AES - 256，需要私钥配对……”屏幕突然亮起刺目的白光，一行行乱码像被风吹散的雪片，最后凝结成母亲的字迹：“如果你看到这里，说明你也走到了终点。”
办公室的荧光灯在头顶嗡嗡作响。
林昭的手指按在“读取”键上，能清晰感觉到掌心跳动的脉搏。
日志内容像潮水般涌出来——母亲的实验记录、脱离系统的意识剥离方案、还有最后一页用血写的批注：“真正的正义，始于人性，终于选择。”
“叩——”
金属门被撞开的声音惊得三人抬头。
苏挽月站在门口，战术靴上沾着泥点，手机屏幕的蓝光映得她脸色发青：“暗蚀残党在龙山路机房布置了意识植入装置，目标是司法AI中枢。”她的拇指在手机屏上快速划动，“技术部说需要军事级物理封锁，但……”
“但系统可能已经进化到能绕过物理防线。”林昭接过话头。
他想起全息投影里母亲消散前的眼神，那不是告别，是警告。
“要从源头解决，必须进入系统残留的虚拟空间。”
苏挽月的眉峰挑了挑。
这个总爱插科打诨的见习刑警此刻眼里燃着她从未见过的火，像淬过冰的钢刀：“你知道进去意味着什么？”
“知道。”林昭摸了摸后颈的浅痕，那里的灼热感不知何时消失了，“可能永远醒不过来，可能失去所有技能，甚至……”他的目光扫过屏幕上的“意识剥离”方案，“可能连功德系统的记忆都会被清除。”
阮星眠突然笑了。
她摘下记者证挂在桌角，发尾的雨滴在证件表面滚出一道水痕：“需要黑客协助入侵防火墙吗？本姑娘的技术可比你们警队的强三倍。”她晃了晃手腕上的银色手环——那是她上周说“为了拍火场新闻买的防辐射装备”，此刻在灯光下闪着冷光。
顾清欢已经开始调试脑机接口。
她将电极片轻轻贴在林昭太阳穴上，指尖凉得像实验室的金属器械：“生命体征会实时同步到我这里，心率超过120就拉你出来。”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我等你回来听解剖报告。”
苏挽月没说话。
她走到林昭身后，替他调整接口的松紧带，战术手套擦过他后颈时，能感觉到那里的皮肤比平时烫：“如果半小时没反应，我会炸了那间机房。”她的声音很低，像在说最平常的任务部署，“包括你。”
林昭深吸一口气。
接口启动的蜂鸣声里，他看见三位姑娘的身影逐渐模糊——苏挽月攥紧的拳头，顾清欢睫毛上的水光，阮星眠咬着唇的模样，都成了记忆里最清晰的剪影。
黑暗漫上来时，母亲的身影再次出现。
她还是穿着蓝布衫，眼角的泪痣像颗未落的星：“你真的愿意放弃一切，只为守护一个人类的世界？”
林昭笑了。
他想起第一次扶起摔倒的老人时功德面板跳动的50点，想起破获校园悬案时顾清欢在解剖室对他比的“oK”手势，想起苏挽月在暴雨里替他挡下的那一拳，想起阮星眠偷偷把他的善举写成报道时泛红的耳尖。
“我愿意。”
剥离的剧痛像千万根银针扎进大脑。
功德值、技能面板、那些在暗夜里追逐真相的记忆，都如退潮的海水般消失不见。
最后一刻，他听见母亲说：“昭昭，要活的比妈妈明白。”这次他听懂了——明白的从来不是真相本身，是选择守护真相的勇气。
再睁眼时，消毒水的气味冲进鼻腔。
顾清欢的白大褂搭在床沿，苏挽月的战术靴在墙角投下长长的影子，阮星眠的记者证正别在床头的鲜花上。
“醒了？”苏挽月的声音带着少见的柔软。
她坐在床边，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手机壳——那是阮星眠上周硬塞给她的，印着“女武神必胜”的粉色卡通图案。
顾清欢的手探上他额头：“36.5度，正常。”她的眼睛里有泪光在闪，却笑得像春天的第一朵樱花，“暗蚀的装置已经摧毁，司法AI没事。”
阮星眠从病房角落的椅子上跳起来，发梢还沾着医院的暖气：“我拍了全程！标题我都想好了——《警界神话消失之谜：他用一场豪赌换来了什么？》”她的手机屏幕亮着，上面是刚写了一半的报道，标题下面配着三人在机房外的背影。
林昭想说话，喉咙却像塞了团棉花。
他看着三张熟悉的脸，突然发现有些东西比功德系统更珍贵——是暴雨里递来的伞，是解剖台前无声的支持，是深夜报道里藏着的温度。
窗外的阳光透过窗帘照进来，在地面投下金色的光斑。
护士推着治疗车经过，车轮碾过地面的声音像首轻快的歌。
千里之外，某间废弃仓库的金属门被风掀开一角。
积灰的服务器突然亮起幽蓝的光，屏幕上的字随着电流的滋啦声缓缓浮现：
【09号宿主，即将觉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