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紫月小心翼翼地将他们安置在锦榻上，盖好柔软的云丝被。凝视着孩子们纯稚安宁的睡颜，她眼底深处最后一丝紧绷的线条也彻底柔和下来。指尖轻柔地拂过霜儿额前细软的绒毛，那孩子梦中还无意识地咂了咂嘴，仿佛仍在回味白日里“指挥”千军万马的得意。
殿外传来沉稳而刻意放轻的脚步声，接着是心腹女官压低声音的通禀：“陛下，镇北将军求见，已至殿外。”
夏紫月微微一怔，随即眼中掠过一丝明亮的光彩。父亲竟未去休息，直接来了坤宁宫。她立刻起身，整理了一下常服的衣襟，快步走向殿门。
刚迈出暖阁的门槛，一个高大魁梧、风尘仆仆的身影已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夏振邦卸下了沉重的甲胄，换上了常服武袍，但那股北境带来的凛冽气息和淡淡的硝烟、汗渍混合的味道依然萦绕。他脸上洗净了烟灰，露出被风霜刻蚀却精神矍铄的面容，那双在战场上锐利如鹰隼的眼睛，此刻急切地在殿内搜寻。
“紫月！”夏振邦的声音洪亮依旧，却压低了，带着长途跋涉后的沙哑和难以抑制的激动。他的目光瞬间锁定了女儿，大步上前，在距离夏紫月几步远的地方停下，双手下意识地抬起，似乎想如寻常父亲般拍拍女儿的肩膀，又顾忌着君臣之礼，最终只是深深地看着她，眼神里有骄傲，有后怕，更有久别重逢的欣慰。“好，好！陛下无恙，臣…为父就放心了！”
夏紫月看着父亲鬓角新添的霜色和脸上难以掩饰的疲惫，心头一酸，那层帝王的疏离瞬间融化。她主动上前一步，微微仰头，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颤：“父亲…您平安归来，女儿…女儿心中才安稳。”她顿了顿，目光扫过他沾染尘土的袍角，“母亲在天之灵，若知父亲又为女儿、为大楚披荆斩棘，定会欣慰。”
提到亡妻，夏振邦眼中闪过一丝深沉的痛楚和思念，随即化为更坚毅的暖意。他重重地点点头，声音低沉了些许：“你母亲她…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这次，若非你…若非那两个小福星…”他目光不由自主地越过夏紫月，投向暖阁内锦榻的方向，声音陡然变得急切而温柔，“霜儿和泉儿呢？睡下了？”
“嗯，刚睡着不久。”夏紫月侧身让开，脸上带着柔和的笑意，“玩了半日‘打仗’，累了。”
夏振邦立刻像被磁石吸引般，放轻脚步，几乎是踮着脚尖走进了暖阁。他魁梧的身躯在小小的锦榻前显得格外庞大，却小心翼翼地弯下腰，生怕惊扰了熟睡的小人儿。看着锦被下露出的两张红扑扑、一模一样的小脸，夏振邦那在战场上指挥千军万马也未曾有过半分动摇的刚毅脸庞，瞬间被一种近乎虔诚的柔和光芒覆盖。
他粗糙的手指，带着多年握刀拉弓磨出的厚茧，悬停在霜儿柔嫩的脸颊上方，最终只敢极其轻柔地、用指背蹭了蹭泉儿睡得汗津津的小鼻尖。那触感似乎带着神奇的魔力，瞬间抚平了他身上所有的杀伐之气。夏振邦咧开嘴，无声地笑了起来，眼角的皱纹都堆叠成了幸福的纹路，低声喃喃道：“好…好！长高了！像…真像你小时候，紫月！”他回头看了女儿一眼，眼神里满是慈爱和满足，仿佛看着这双外孙，就看到了世间最珍贵的瑰宝。
也许是外公身上那独特的气息，也许是那低沉含笑的嗓音，又或许是血脉相连的奇妙感应，睡梦中的泉儿小眉头皱了皱，长长的睫毛像蝶翼般颤了颤，竟缓缓睁开了惺忪的睡眼。
小家伙迷迷糊糊地看着眼前放大的、有些陌生却又莫名亲切的刚毅脸庞，懵懂了几息。夏振邦屏住呼吸，眼神期待又带着点紧张。
“外…外公？”泉儿的小奶音带着刚睡醒的黏糊，试探地叫了一声。
这一声，如同天籁！夏振邦瞬间心花怒放，巨大的喜悦冲击着他，他再也忍不住，发出一声低沉却畅快的闷笑，俯下身，伸出那双曾令敌人闻风丧胆的大手，无比轻柔地将刚刚坐起来的泉儿整个儿抱了起来，高高地举了一下：“哎！我的乖泉儿！外公的心肝宝贝！认得外公啦？”
这动静立刻惊醒了旁边的霜儿。小姑娘揉着眼睛坐起来，看到妹妹被一个高大的人举着，先是茫然，待看清那张满是笑容、胡子拉碴的脸时，小嘴一瘪，带着点委屈和惊喜：“外公！你回来啦！”
“回来啦！回来啦！”夏振邦一手稳稳抱着泉儿，另一只大手一捞，把霜儿也抱了起来，一边一个稳稳当当地坐在他强壮结实的小臂上。两个孩子瞬间被外公身上那股令人安心的、混合着皮革和阳光的味道包围，小小的不安立刻被新奇和兴奋取代。
“外公，坏蛋打跑了吗？”霜儿搂着夏振邦的脖子，急切地问。
“外公，硝石！白毛毛石头！找到啦？”泉儿也想起了关键问题。
“打跑了！全打跑了！”夏振邦抱着两个小宝贝，笑得胡子都在抖，“硝石也全找回来了！多亏了我们霜儿和泉儿，帮了大忙！外公给你们带了好东西！”他从怀里摸索出两个小小的、用柔软皮子缝制的小皮囊，上面还刻着简单的狼图腾，“看，这是外公从那狼崽子头领身上搜出来的小玩意儿，给里们装小石头玩！”
两个孩子立刻被新奇的小皮囊吸引了注意力，开心地接过去翻看，早忘了刚才的委屈。
夏紫月站在一旁，看着父亲抱着两个孩子，笑得像个得了天大宝贝的孩子，那满脸的胡茬蹭得两个小家伙咯咯直笑，直往他怀里躲，嚷着“外公扎人”。父亲爽朗的笑声和孩子们清脆的笑声交织在一起，充满了整个坤宁宫暖阁。她心中那最后一丝属于朝堂的凝重彻底消散，被这纯粹的、失而复得的温情填满。
北境的烽烟，金銮殿的肃杀，都仿佛成了遥远的背景。此刻，这里只有久别重逢的父女，有承欢膝下的稚子，有血脉相连的温暖，是风雨过后最安宁、最珍贵的港湾。
夏振邦抱着外孙，感受着怀中小小身体传递的温热和依赖，只觉得连日的疲惫都被涤荡一空。他颠了颠臂弯里的小家伙，故意用胡子去蹭他们的小脸蛋，听着他们夸张的笑闹尖叫，豪迈地笑道：“哈哈哈！扎人？外公这把‘老树皮脸’，在北境可是连狼崽子都怕！来，再让外公扎一下！”暖阁里，笑声更响了，连窗棂透进的秋阳都似乎变得更加温暖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