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笑声里，有劫后余生的庆幸，有出了一口恶气的畅快，更有对这位不可一世的“虎哥”最赤裸的嘲弄。
钱坤的脸，在震天的笑声中，由红转青，由青转白，最后化为一种死灰般的狰狞。
他一把夺过钢笔，猛地回头。
可他那双充血的眼睛，却越过了郑苏月，死死盯着她身后的某个方向，仿佛要将那里的空气都烧穿。
声音像是从骨头缝里磨出来的，带着一股子诡异的怨毒。
“告诉周秦！”
“这笔账，我他妈记下了！”
钱坤的声音嘶哑，每一个字都像是淬了毒。
“今天我丢的脸，受的辱，总有一天，我会让他连本带利，千倍百倍地还回来！”
吼完这句，他再不停留，像是身后有恶鬼在追，几乎是踉跄着，头也不回地冲向远处那片代表着他耻辱的车队。
车队很快消失在了山路的尽头，卷起的尘土在夕阳下久久不散，像一抹抹抹不掉的伤疤。
笑声，渐渐停了。
整个村口，再次陷入死一样的寂静。
没人欢呼，没人说话。
几十个村民握着手里的锄头、扁担，愣愣地站在原地，像是被抽走了魂，还没从刚才那场豁出命的对峙中回过神来。
赢了吗？
好像是赢了。
郑苏月看着钱坤消失的方向，那双清冷的眸子里，也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疑惑。
可为什么心里一点都高兴不起来，反而沉甸甸的，压得人喘不过气。
郑苏月转过身，看着路障后面那一张张朴实而茫然的脸。
她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却发现喉咙干得发不出一个音节。
那股从昨晚一直强撑到现在的气，在钱坤狼狈逃离的那一刻，终于泄了。
她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抖，眼前一阵发黑，双腿一软，整个人直挺挺地就要往地上栽。
“嫂子！”
韩武眼疾手快，一个箭步冲上来，从侧面死死架住了她。
“快！快去叫卫生所的医生！”周二毛也慌了，扯着嗓子就喊。
郑苏月费力地摆了摆手，嘴唇翕动。
“我没事……就是……有点累……”
声音轻得像羽毛，风一吹就散了。
张老蔫颤巍巍地走过来，看着她苍白如纸的脸，浑浊的老眼里瞬间涌满了泪水。
“月嫂子，你……你这是何苦啊……”
郑苏月勉强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不苦。”
“只要……只要村子还在……大家还在……就一点都……不苦……”
话音未落，她眼前彻底一黑，脑袋一沉，彻底晕了过去。
……
县人民医院，骨科病房。
周秦坐在床上，双手死死攥着发白的床单，指节因为用力而凸起。
电话那头，郑苏月虚弱的声音刚说了句“没事”，就变成了一阵嘈杂，紧接着就是“嘟嘟嘟”的忙音。
“喂！苏月！苏月！”
他对着话筒吼了几声，里面只有冰冷的回应。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猛地收紧，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出事了！
他挣扎着掀开被子就要下床，左腿刚一动，那股钻心的剧痛瞬间袭来，让他动作僵在半空，额头上冷汗“唰”地就下来了。
“操！”
周秦一拳狠狠砸在床头柜上！
“哐当！”
整个柜子剧烈一晃，上面的水杯掉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护士听到动静猛地推门进来，看到他满脸通红，脖子上青筋暴起的样子，吓了一跳。
“周主任，您这是怎么了？”
“给我找辆车！”周秦咬着牙，喘着粗气，眼睛里布满了血丝，“我现在就要回石古村！”
“不行啊周主任，您这腿骨折还没愈合，绝对不能下地……”
“老子不管！”周秦的声音嘶哑得吓人，“你要是不给我找车，老子今天就是爬，也得爬回去！”
护士哪见过他这副要吃人的样子，吓得连连后退，话都说不利索了。
就在这时，病房的门被人从外面一把推开。
韩武冲了进来。
他浑身都是泥土，头发乱得跟鸡窝一样，手臂上还挂着几道被树枝划破的血痕，狼狈不堪。
他看到床上的周秦，咧开嘴，露出一口白牙。
“秦哥！”
周秦愣住了，下一秒，他猛地伸出手，死死抓住韩武的手臂，指甲都快嵌进了肉里。
“苏月呢？她到底怎么样了？！”
“嫂子没事！”韩武被他抓得生疼，却不敢挣扎，赶紧大声说，“就是受了惊吓，太累了，晕过去了！现在在村卫生所躺着输液呢！”
听到这话，周秦紧绷的身体才猛地一松，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重重地靠回床头，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到底……发生了什么？钱坤那王八蛋……”
韩武抹了把脸，把今天村口发生的事，从头到尾，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
当说到郑苏月一个人走到钱坤面前，隔着不到一米的距离，一字一句逼退钱坤和他那一百多个手下时，韩武的声音都在抖。
“秦哥，我……我这辈子没见过那么刚的娘们儿！”
“嫂子就那么一个人站在那，个头还没钱坤高，就那么看着他，那姓钱的愣是被她一个人给镇住了！一百多号人啊！就这么灰溜溜地退了！”
周秦听着，一句话也没说。
他脑子里全是那个画面，郑苏月那单薄瘦弱的身影，独自一人，站在一百多个手持凶器的恶棍面前。
喉咙里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了，又干又涩。
过了很久，他才哑着嗓子挤出几个字。
“五十万，拿到了？”
“拿到了！”韩武像是献宝一样，拍了拍自己鼓囊囊的腰间，从最里面的衣服里掏出一沓用银行封条捆得结结实实的崭新钞票。
“这是五万，嫂子晕过去之前特意嘱咐我，让我先拿来给你。她说你在医院肯定得用钱，剩下的四十五万，她先收着，准备重新买机器。”
周秦接过那沓钱。
很沉。
比他想象中要沉得多。
他忽然笑了。
笑着笑着，眼眶就红了。
“韩武。”
“在！”
“回去告诉你嫂子，就说我周秦……何德何能，能娶到她这么好的媳妇。”
“这辈子，我欠她的，下辈子都还不完。”
韩武听得鼻子一酸，猛地别过头去。
“秦哥，你可别这么说。要不是你带着咱们干，咱们石古村现在还是那个鸟不拉屎的穷山沟！”
“现在不一样了！咱们有钱，有胆，还把钱坤那王八蛋给干跑了！以后看整个平溪县，谁还敢小瞧咱们石古村！”
周秦抬手擦了擦眼角，再抬起头时，眼里的湿润已经褪去，只剩下一种让人心悸的冷。
“钱坤那两个手下，怎么处理的？”
“处理了。”韩武立刻压低了声音，“嫂子让二毛他们，等天彻底黑了，开车把人拉到县城，直接扔在了县医院急诊室门口，然后就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