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部分人都赤着脚，那双脚上，布满了干裂的口子和血泡，已经看不出本来的颜色。
他们的身体，都呈现出一种，长期营养不良的，病态的瘦削。
皮肤蜡黄，紧紧地贴在骨头上，仿佛一阵风，就能把他们给吹倒。
一股混合着汗臭，血腥，还有某种腐烂气息的，难以形容的味道，在空气中弥漫着。
熏得人几欲作呕。
然而，最让秦枫在意的，不是他们这副凄惨的模样。
而是他们的眼睛。
那是一双双，什么样的眼睛啊。
浑浊，麻木，充满了深深的疲惫和绝望，还有深深地恐惧，不少人的肩膀，都在剧烈的颤抖。
仿佛遇见了什么恐怖的事情。
“妹夫，这，这可如何是好？”
赵苍玄看着眼前这群，仿佛从地狱里爬出来的难民，头皮都有些发麻。
“这么多人，要是都放进村子里，咱们那点粮食，怕是撑不了几天啊。”
“而且，天知道他们身上，有没有带什么瘟疫。”
“要是一个处理不好，咱们整个青山县，都得跟着遭殃。”
秦枫叹了口气，他的担忧不无道理。
在古代，大规模的难民潮，往往就意味着，大规模的瘟疫和动乱。
但随着北蛮南下，京城被围，整个天下的秩序，都将彻底崩塌。
像这样的流民，以后只会越来越多。
千千万万。
他们会像蝗虫一样，席卷整个大地，将所有能吃的东西，都啃食得一干二净。
在这些人面前，所谓的道德，所谓的怜悯都是狗屁。
他们既是可怜的受害者。
也是危险的，随时都可能择人而噬的野兽。
“铁柱。”
秦枫头也没回，只是淡淡地，喊了一声。
“在。”
一道壮硕的身影，从旁边那群，已经列队整齐，严阵以待的青山卫士兵中，快步跑了出来。
他跑到秦枫的身后，猛地一个立正，身板挺得笔直。
“千户大人。”
他那洪亮的声音，和身上那股子，彪悍沉凝的气势，让前面那群流民，又是一阵骚动和恐慌。
秦枫没有理会那些流民的反应。
他只是看着眼前这黑压压的一片，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他发现了一个，有些奇怪的地方。
这些人的眼神。
除了饥饿和绝望之外，更多的是一种，发自骨子里的，极致的恐惧。
就好像，他们刚才，不是看到了人。
而是看到了什么，让他们无法理解，无法想象的，恐怖事物。
“我问你。”
秦枫转过身，看着铁柱，那双漆黑的眸子，古井无波。
“刚才，杀人了？”
他的声音很平静，就像是在问，今天天气怎么样。
铁柱愣了一下。
他不知道自家大人，为什么会突然这么问。
但他还是老老实实地，摇了摇头。
“回大人，没有。”
“我们只是按照您的吩咐，将他们拦在村口，没有动手。”
“那他们，怕什么？”
秦枫的目光，再一次落在了那群，恨不得把脑袋，都埋进地里的流民身上。
“这个……”
铁柱挠了挠头，那张憨厚的脸上，也露出了一丝，疑惑和古怪的表情。
“俺，俺也觉得奇怪呢。”
“他们刚来的时候，虽然也害怕，但还没到这个地步。”
“那时候，他们还跪在地上，哭着喊着，求我们给口吃的。”
“可就在刚才，大概一炷香之前。”
铁柱的眼神，变得有些飘忽，像是在回忆着什么。
“后山那边，突然，就传来了一声，特别响，特别响的动静。”
他比划着手势，想要形容那声音有多大，但搜肠刮肚了半天，也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词。
“就跟，就跟老天爷发怒，打雷了一样。”
“不，比打雷的声音，还要响一百倍。”
“那一下，俺感觉这地，都跟着晃了三晃。”
铁柱心有余悸地说道，“俺们自己，都吓了一大跳，还以为是地龙翻身了呢。”
“然后，这群人，就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了。”
“他们也不哭了，也不喊了，就全都趴在地上，一个劲儿地磕头，嘴里还神神叨叨地，念叨着什么山神老爷发怒了，天神老爷显灵了之类的话。”
“俺寻思着，他们八成是，被那声响，给吓破了胆。”
听完铁柱的这番话。
秦枫和赵苍玄，对视了一眼。
两人都瞬间明白了过来。
赵苍玄的脸上，露出了一副，哭笑不得的表情。
他现在终于知道，秦枫刚才说的那个“大一点的炮仗”，威力到底有多大了。
这哪里是炮仗。
这分明就是天雷啊。
也难怪，会把这些，本就已经成了惊弓之鸟的流民，给吓成这个样子。
就在这时。
一个看起来像是领头人的，身材干瘦，但眼神却异常精明的老头，从人群中走了出来。
他拄着一根不知道从哪里捡来的木棍，走到了秦枫的面前。
他先是恭敬地，对着秦枫行了一个大礼。
然后，才用一种，沙哑得像是破锣一样的声音，开口说道。
“这位官爷，我们是从北边逃难过来的。”
“我们的村子，被一伙流寇给屠了，房子被烧了，粮食被抢了，我们是好不容易，才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
他说着，浑浊的老眼里，就流出了两行热泪，那张布满了皱纹的脸上，充满了悲痛。
“我们已经好几天，没吃过一顿饱饭了。”
“求求官爷，大发慈悲，赏我们一口吃的吧。”
“我们给您磕头了。”
说完，他“噗通”一声，就跪了下去，那颗花白的脑袋，在坚硬的土地上，磕得是“砰砰”作响。
他这一跪。
他身后那黑压压的几百号人，也全都跟着齐刷刷地跪了下去。
一时间，整个村口都充斥着磕头的声音，和压抑的痛苦的哀求声。
“求官爷开恩啊。”
“给我们一口吃的吧，我们快要饿死了。”
场面之凄惨，让那些跟着秦枫出来的青山卫士兵，都有些于心不忍。
就连赵苍玄，都忍不住动了恻隐之心。
他刚想开口，说点什么。
秦枫却突然转过了身。
他的目光，越过了这群跪在地上的流民，落在了不远处，那十几个还站在训练场上，进退两难的新兵身上。
“你们不是嫌累吗？”
秦枫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了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你们不是嫌苦吗？”
“你们不是觉得，我是在要你们的命吗？”
他伸手指了指，眼前这黑压压的一片，指了指那些，在地上磕头如捣蒜的流民。
“现在，我让你们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吃人的世道。”
“我让你们看看，没有力量，没有规矩，活得连条狗都不如，到底是什么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