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斐然摸了摸自己颈侧的伤口,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对这个问题本身她倒没什么避忌,“这个嘛,说来话长……”
话再长,她也还是说了。
“我那朋友,说起来也是名门正派出身,不过比较特殊。在她出生的时候,整个家族还很兴盛,但不到十年就出了个大变故,几乎是一夕之间,什么都没有了。”
什么都没有了,可以是指很多东西。权势、金钱、名誉……也可能是指,人。
杜玉书不算是听着谢将军的故事长大的,毕竟这江湖中豪侠英杰总是辈出,每个人都只能在孩子们的心中占据很小的一部分。可那毕竟是谢氏。对于中原武林来说,还是太独一无二了。
所以就连杜玉书这个年纪的孩子都知道十三年前发生了什么。
那时候金光明还没有被剿灭,但也不远了。前朝旧臣之后鱼如义打着复辟皇室的旗号,与以高昌、龟兹、于阗和半支回鹘残部为首的西域联军勾结,进犯中原。
西域诸国垂涎中原已久,鱼如义许以重利,又与魔教妖人里应外合,边防岌岌可危。谢将军率部迎敌,击退西域联军,但西域人狡诈,离开前将硫磺等物投入谢家军营地中,放了一把火。
当时正值秋季,天干物燥,火势难以遏制,谢家军从战场上幸存下来的人,全都葬身毒烟火海之中。若非援军到得及时,只怕西域人又要杀将回来。
为了应付那一场鏖战,谢家是倾巢而出的,那一仗不光是谢家军无人生还,谢氏也灭门了。事后武林评议起来,这事其实疑点重重,毕竟就算损失惨重,又怎么会死得那么干净?但一来没上过战场的人并不了解具体情形,二来不好乱说,杜玉书这种小孩子更是从没深想过。
怎料十三年后,冒出一个“谢映”。
杜玉书能感觉到这对中原武林来说是多有分量的一件事。怪不得连翡有恒都对她是这个态度,如果她能在翡有恒面前证明自己是谢映,这个身份确实是能带来许多便利的。
可就算是翡有恒,似乎也没有要把这事昭告武林的意思。
“那变故说起来,算是因为打仗吧,她一家人都上了战场。我那朋友当时年纪还没你大呢,那么丁点孩子,也被随军带着,足见她全家都是抱着赴死之心的。也真是说什么来什么,最后全家人都死了,只有她被兄长的亲卫带着逃出来,逃了一路,亲卫也毒发身亡,照理来说她也活不下去。但那亲卫或许是慌不择路,也或许是知道些什么,他们没有朝回城的方向跑,而是一路往前,追着西域人的马蹄,一直过了江。”
过了江……
杜玉书拧眉。一个中毒的亲卫,带着一个毫无反抗能力的孩子,过江无疑比回城困难得多也危险得多,为什么不回城求助,却要过江?
越斐然看了她一眼,似乎在笑,“很奇怪,是吧?但无论多奇怪,这事情就是发生了。他们过了江。亲卫在死前只说,小姐快跑,往前跑,不要回城。说完就咽了气,一个多的字都没有。孩子哪里懂得其中的原因,亲卫这样说,她就只好忍痛往前走,一路循着西域人的马蹄印,走了很远很远。没有吃的,也没有水,她支撑不住,就昏了过去。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住在西域人的营帐里,竟然是魔教的人救了她。她别无选择,想活下来就只能跟魔教的人走,也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吧,收养她的人,对她很不错。”
杜玉书不禁唏嘘。这满江湖谁能想到谢氏遗孤竟会被魔教中人抚养长大?
“后来呢?”她不禁追问。
“后来么,她在魔教长到了十多岁,也是一次意外,遇到了我,她那时候情况不妙,身受重伤,抚养她的人也死了。这么多年过去,她也几乎把魔教当成了家,心中却始终难以忘怀当年的惨案,就把她家传内功教给了我,托我来中原帮她查访一二,看是否能有结果。”
杜玉书紧张道:“那你查出来了吗?”
越斐然一摊手,“完全没有啊。你看我像是有这时间的样子吗?一来中原,事情一桩赶着一桩,也没人告诉我中原人事这么多啊!”
杜玉书忍不住了,“人家性命所托,这么大的事拜托你也上点心好吧!”
“她都不急你急什么,等解决了白家,我一定上心。”越斐然还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杜玉书有点恼,“如果是我朋友临死前求我帮她查这么重要的事,我一定会马不停蹄去干的!”
她这话有点指责的意思了,越斐然不以为忤,只是用一种奇异的眼光看她,“临死前?”
“嗯!”
越斐然笑了,“谁跟你说她死了。”
“……”居然没死吗?杜玉书噎了一下,更恼了,“你这种说法,怎么听都像是死了吧!”
完全不是她的问题!
越斐然又笑,“好吧,我的问题。反正她没死,只是来不了,我跑跑腿罢了。”
短暂的气恼过后,杜玉书不禁叹了口气。
越斐然讲的话,没指名道姓,但已经说得够清楚。如果她黑色的血迹还不能让杜玉书确定她的身份,那么在听完这个故事以后,杜玉书就不得不确定了。此谢映非彼谢映,乃是借了谢映之名的越斐然也……她故事中的魔教,十有八九就是极乐天,真正的谢映在天山呆着呢。
杜玉书不禁有点儿恍惚。
今天这一晚上,刺激她的事情太多了,斗场那一遭几乎把心都跳了出来,以至于连身边伴着一个魔教教主这事都显得不那么值得心惊肉跳。杜玉书只是觉得有点不真。
满江湖连一张肖像都凑不出来的极乐天教主……前教主,人人得而诛之的女魔头越斐然,居然就是“谢映”,不光教她武功,还跟她同吃同住了这么长时间,简直是梦里才会出现的事。
杜玉书就不禁想起刚到金明的时候,她在越斐然的通缉令下自说自话的事,真是天知道,她就随口那么一许愿,结果本尊就在她旁边,这跟去庙里拜菩萨结果菩萨显灵了有什么区别?都是想想还不错,但真发生了完全能把人吓死过去的事。
唉,不过,她到底是不怕“谢映”。
就算这是个人人喊打的大魔头,她也不会翻脸不认朋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