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顺着档案室的铁皮屋檐倾泻而下，在水泥地上凿出无数个微型弹坑。林涛站在临港市档案馆的玻璃门前，看着自己扭曲的倒影被雨滴切割成碎片。他的警用雨衣还在滴水，在脚下积成一片浑浊的水洼，倒映着天花板上惨白的荧光灯。
\"1999年的医疗档案？\"管理员推了推滑到鼻尖的老花镜，镜片后的眼睛眯成两条细缝，\"圣心疗养院的资料三年前就移交到市立精神卫生中心了。\"
林涛的指尖在登记簿上停顿，雨水从发梢滴落在\"7号病房\"的查询记录上。墨迹晕染开来，变成一只模糊的眼睛形状。\"移交前有人查阅过这些档案吗？\"
老管理员突然剧烈咳嗽起来，他掏出手帕捂住嘴的瞬间，林涛注意到他右手小指少了第一节。\"咳咳...系统显示去年十月...张薇医生调阅过...\"咳嗽声戛然而止，老人盯着林涛的警徽看了太久，久到窗外的雨声都变得刺耳，\"第二天档案室就发生了火灾。\"
档案柜的阴影里有什么东西闪了一下。林涛猛地转身，只看见一只黑猫从排风扇缺口钻出去，尾巴扫落了架上的灰尘。但空气中残留的不仅仅是霉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消毒水气息，像是有人刚用酒精棉擦拭过什么。
\"火灾损失情况？\"
\"奇怪得很...\"老人从抽屉取出半张烧焦的纸，边缘呈锯齿状的焦痕，\"只烧毁了7号病房和'镜面计划'的相关资料。\"他递过来的手指在颤抖，林涛看到纸角有个蓝墨水写的\"Z\"，和山林里发现的摄像头碎片上的标记一模一样。
林涛的手机突然震动。秦越发来的照片加载缓慢——是张薇公寓搜查时漏拍的角落：床头柜抽屉夹层里藏着张泛黄的照片。七个人的合影，背景是圣心疗养院的喷泉，其中穿白大褂的年轻医生有着和陆铭极为相似的轮廓，但胸牌上的名字是\"杨振\"。
\"查查这个人。\"林涛回复时，一滴水落在屏幕上，模糊了照片里杨振左手无名指的戒指——和视频中连帽衫男人戴的是同一款。
走出档案馆时雨势更大了。林涛钻进吉普车，发现雨刷器下压着张纸条。钢笔字迹被雨水晕开大半，只能辨认出\"停止调查\"和\"1992.7.7\"。他捏着纸条的手指突然痉挛——这个日期和小时候那张照片背面的日期完全相同。
引擎发出不正常的轰鸣。林涛刚驶出停车场，仪表盘就亮起刹车故障警示灯。他猛踩刹车测试，踏板直接陷到底部，没有丝毫阻力。雨水在挡风玻璃上形成瀑布，后视镜里，一辆没有牌照的黑色轿车正以恒定距离尾随。
\"操！\"林涛换挡减速，轮胎在湿滑路面上打滑。十字路口的红灯在雨幕中变成血色的光晕，他猛打方向盘冲进右侧小巷。吉普车擦着垃圾桶掠过，后视镜碎片像冰晶般迸溅。黑色轿车突然加速，车头狠狠撞上吉普车尾。
金属扭曲的尖叫中，林涛的手机飞向副驾驶座。屏幕亮起，显示收到新邮件——没有发件人信息，只有附件里一张圣心疗养院侧门的照片，门牌号码被红圈标记：7。
方向盘变得滚烫。林涛拐进建筑工地，吉普车在泥浆里甩尾横停。他掏枪上膛的瞬间，黑色轿车却急刹掉头，消失在雨幕中。车尾溅起的泥浆在挡风玻璃上形成诡异的图案，像无数只伸向天空的手。
\"你他妈不要命了？\"秦越的吼声从手机里炸出来，\"技术科刚确认，你发来的Sd卡里第六段视频是伪造的！那个左撇子特征是通过镜像处理——\"
\"我知道。\"林涛用肩膀夹着手机，双手检查刹车油管。切口平整得像手术刀划出的，油渍里混着几粒玻璃碎屑，在阳光下折射出七彩光斑。\"有人想让我们相信陆铭是凶手。\"
电话那头传来纸张翻动的沙沙声。\"问题是所有物证都指向他。\"秦越的声音突然压低，\"今早法医在张薇指甲里提取的皮肤组织，dNA比对和陆铭牙刷上的——\"
\"太完美了不是吗？\"林涛踢飞脚边的碎石，看着它击中对面的工地围挡，惊起一群麻雀。\"现场没留下指纹，偏偏在最难清理的指甲缝里留下生物证据？\"
雨水顺着他的下颌线滴进衣领。后腰的枪套被雨水浸透，皮革散发出淡淡的腥味。林涛突然想起什么，掏出那张从车里发现的纸条对着光线转动——纸张边缘有极细小的锯齿，像是从某个病历本上撕下来的。
\"帮我查个日期。\"雨水在手机屏幕上形成蜿蜒的河流，\"1992年7月7日，圣心疗养院有没有特别事件记录。\"
秦越的呼吸声变得沉重。\"你究竟在查什么？局长今早警告我，再跟着你胡闹就调我去交警队。\"键盘敲击声突然停止，\"等等...1992年7月...圣心疗养院当月有起医疗事故，但具体资料...\"
\"被归档到7号档案室了？\"林涛冷笑一声，抬头看向乌云密布的天空。一只乌鸦落在工地塔吊上，喙里叼着条闪闪发光的金属链。
电话突然传来电流杂音。秦越的声音断断续续：\"周小雅...醒了...说要见你...\"背景音里监护仪的\"滴滴\"声越来越急促，接着是玻璃破碎的脆响。通话中断前，林涛分明听见周小雅用气声说：\"镜子...他们用镜子...\"
雨停了，但空气中的湿度反而更重。林涛站在医院走廊时，白炽灯管在他视网膜上留下青色残影。307病房门口多了个穿制服的警卫，腰间警棍的金属扣反射着冷光。
\"林队。\"警卫立正敬礼，左手小指不自然地弯曲着，\"周小姐情况不稳定，医生说不宜见客。\"
林涛的目光落在警卫的鞋上——那双皮鞋的鞋底纹路和山林视频里的波浪纹太过相似。\"谁派你来的？\"
\"陈副局长亲自安排的。\"警卫的喉结上下滚动，\"说是...保护重要证人。\"
病房门突然打开一条缝。浓重的碘伏味道涌出来，混着某种甜腻的腐坏气息。穿白大褂的医生背对着门正在调整点滴，他的左手上戴着枚银戒指，在无影灯下泛着冷光。
\"病人需要休息。\"医生转身时，胸牌上的\"杨\"字被光影切割成两半。林涛的瞳孔骤然收缩——这张脸和照片里的杨振有七分相似，但眼角多了道延伸到太阳穴的疤痕。
\"杨医生？\"林涛的手按在枪套上，\"精神科不是在三楼吗？\"
戴戒指的手突然停顿。点滴瓶里的液体泛起细小气泡，像是某种化学反应正在发生。\"临时会诊。\"医生的声音像砂纸摩擦玻璃，\"病人出现谵妄症状，一直重复'镜子'和'编号7'。\"
林涛向前一步，闻到医生白大褂上不同寻常的气味——不是医院的消毒水，而是山林里那种潮湿落叶腐败的味道。\"周小雅，我是林涛。\"他提高音量，\"张薇查到的资料放在哪了？\"
病床上的人形突然剧烈抽搐。心电监护仪发出刺耳警报，医生迅速按下床头的红色按钮。在护士冲进来的混乱中，林涛看见周小雅被绷带包裹的手正指向病房角落——那里立着面全身镜，镜框边缘沾着暗红色污渍。
\"出去！\"医生用身体挡住林涛的视线，但已经晚了。镜面反射出病床下方的金属托盘，里面放着支使用过的注射器，针头还挂着滴透明液体。
走廊响起杂乱的脚步声。林涛退到消防通道时，听见病房里传来重物倒地的闷响。透过门上的观察窗，他看见医生弯腰检查周小雅的瞳孔，而那个\"警卫\"正用身体挡住监控摄像头。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陌生号码发来的彩信里，是张夜间拍摄的疗养院侧楼照片。某个窗口亮着灯，窗玻璃反射出拍照者的轮廓——穿连帽衫的男人左手举着相机，无名指上的戒指反光在夜色中格外醒目。
林涛的太阳穴突突跳动。耳鸣声中，他鬼使神差地放大照片背景——疗养院锈蚀的铁门上，用红漆新喷了个数字\"7\"，油漆还未干透，在月光下像道新鲜的伤口。
地下车库的灯光忽明忽暗。林涛走向临时调配的警车时，脚步声在混凝土结构中形成诡异的回声。后颈汗毛突然竖起，他猛地转身，看见电梯间的监控摄像头缓缓转向自己，红色指示灯有规律地闪烁——三短三长三短，标准的SoS求救信号。
警车的引擎盖还是温的。林涛蹲下检查，在排气管附近发现了黏土状的追踪器。当他用匕首撬开外壳时，里面掉出张微型存储卡，沾着疑似血迹的褐色污渍。
车载电脑读取存储卡时发出不正常的嗡鸣。屏幕上跳出个加密文件夹，图标是面破碎的镜子。林涛输入\"\"的瞬间，二十多段监控视频同时开始播放——全是不同角度的病房画面，每段右上角都标着\"7号镜面计划\"。
最早的一段拍摄于1992年7月。镜头俯拍着雪白的病床，床上绑着个不断挣扎的男孩。当穿白大褂的医生入镜时，男孩发出非人的尖叫。医生转身拿器械的瞬间，林涛的血液凝固了——那张侧脸和现在的陆铭几乎一模一样，但胸牌上依然写着\"杨振\"。
\"认知重构实验第7次记录。\"视频里的杨振对着镜头说，声音经过电子处理变得机械冰冷，\"受试者L.t.对创伤记忆的抑制效果显着。\"他举起一面镜子对准男孩，\"当我说'七'时，你会忘记今天看到的一切。\"
男孩突然安静下来。镜头推近，林涛看见他左耳后有颗痣——和自己镜中见过的位置分毫不差。记忆的闸门轰然洞开，1992年夏天破碎的画面如洪水般涌来：刺鼻的药水味、冰凉的金属床、镜子里的自己正在被另一个\"自己\"取代...
最新一段视频日期是上周三。画面里张薇站在疗养院7号病房，手里拿着份泛黄的档案。当她翻到某页时，手指突然颤抖起来。镜头拉近，档案页右上角贴着张照片——年轻的杨振和七个孩子站在疗养院台阶上，其中一个男孩穿着和林涛童年照里完全相同的海军蓝背带裤。
\"原来是这样...\"张薇的声音带着哭腔，\"陆铭根本不是...\"视频在此处中断，跳转到段手机拍摄的模糊画面：穿连帽衫的男人在销毁档案，他转身时帽子滑落，露出的脸赫然是现在的陆铭——但左手无名指上戴着杨振的戒指。
林涛的呼吸变得急促。后视镜里，电梯间的灯突然全部熄灭。黑暗中，有个穿白大褂的高瘦身影正缓步走来，左手拿着某种反光的金属器械。雨又下了起来，豆大的水珠砸在挡风玻璃上，像无数根试图叩开秘密的手指。
他发动汽车时，储物箱突然弹开。里面静静躺着本残破的笔记本，扉页上用蓝墨水写着\"镜面计划：7号受试者追踪记录\"。第一页贴着张剪报——1992年7月7日《临港晚报》角落里的简讯：\"圣心疗养院实验区昨夜发生小范围火灾，无人员伤亡\"。
雨刷器在挡风玻璃上划出扇形轨迹。林涛踩下油门的瞬间，后座传来纸张摩擦的轻响。透过后视镜，他看见后窗上贴着一张便签纸，墨迹被雾气晕染得模糊不清，但那个数字依然触目惊心：
\"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