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野车碾过L区边缘的水泥路时,轮胎卷起的不再是尘土,而是细碎的枯叶。时敬发踩下刹车,降下车窗,一股混合着草木清香和淡淡烟火的气息涌了进来,与省道上的腐臭截然不同。
“这地方……好像有点不一样。”时敬发嘀咕着,目光扫过路边的招牌——“L区便民服务中心”的铁牌歪挂在柱子上,漆皮剥落,却没像其他地方那样被砸得稀烂。
陈鑫的视线落在街角的墙面上。那里用红色的漆喷着一行歪歪扭扭的字:“往南3公里,有吃有住,幸存者速来”,箭头直指城区深处。字迹不算新鲜,边缘有些剥落,却能看出是有人刻意维护过,旁边还补了个新喷的箭头,颜色更亮些。
“这是……指引?”林溪探过头,惊讶地睁大眼睛,“有人在引导幸存者?”
杨振平嗤笑一声,摸了摸腰间的砍刀:“别是陷阱吧?这年头,哪有这么好心的人。”他经历过粮站的背叛、尸潮的冲击,对这种“有吃有住”的承诺本能地警惕。
陈鑫没说话,推开车门走了下去。他走到墙边,指尖拂过红色的漆痕,新补的箭头还带着点黏性,显然是最近几天才喷上去的。街角的监控摄像头虽然蒙着灰,却保持着朝向街道的角度,不像完全废弃的样子。
“往前开。”陈鑫回到车上,声音平静,“看看再说。”
越野车顺着箭头指引的方向往城区深处走。越往里走,涂鸦越多,有的画在店铺卷帘门上,有的喷在公交站牌上,甚至路灯杆上都缠着红布条,像一串无声的路标。内容大多相似:“营地有粮”“安全避难”“往中心广场”,箭头始终指向同一个方向。
“不对劲。”时敬发放慢车速,眉头越皱越紧,“你看这街道,虽然乱,却不像被丧尸糟蹋过的样子。废弃的车都停在路边,没被撞得七扭八歪,连玻璃都没碎几块。”
陈鑫的目光扫过一家敞开的便利店,货架歪倒着,却没被洗劫一空,角落里还堆着几箱没开封的方便面。他突然按住时敬发的肩膀:“停一下。”
车刚停稳,陈鑫就跳了下去,快步走向便利店。柜台后,一个蜷缩的身影动了动,发出细微的呜咽。是个老太太,穿着破旧的棉袄,怀里抱着个布包,看见陈鑫,吓得往柜台下缩了缩。
“别怕,我们不是坏人。”陈鑫放轻脚步,声音放柔,“墙上的涂鸦……是你画的吗?”
老太太颤巍巍地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满是警惕:“是……是营地的人让画的……让我们这些走不动的,守在路边,看见活人就指方向……”
“营地?”陈鑫追问,“在中心广场?有多少人?”
“好多……好多人……”老太太比划着,“有当兵的守着,有吃的,有住的,不打人……”她的话断断续续,却能拼凑出大概——L区中心有个大型避难营地,由以前的公职人员和退伍军人维持,不仅收容幸存者,还组织人出来引导失散的人。
“听起来不像假的。”林溪从车上下来,给老太太递过去半块玉米饼,“奶奶,您怎么不跟他们去营地?”
老太太接过饼,狼吞虎咽地啃着,含糊道:“腿……腿不好,走不动……营地的人每天会来送吃的,让我守着这儿……”
陈鑫和时敬对了个眼神,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松动。如果老太太说的是真的,这地方或许真能成为他们的落脚点。
“继续走。”陈鑫回到车上,“到中心广场看看。”
越野车驶过最后一个路口,眼前的景象豁然开朗。一片开阔的广场上,矗立着一座红砖建筑,门口挂着“L区人民政府”的牌子,周围拉起了高高的铁丝网,网线上缠着刺铁丝,几个穿着迷彩服的汉子正举着步枪巡逻,步伐稳健,眼神警惕。
广场上搭满了帐篷,五颜六色的,像一片临时的村落。炊烟从帐篷间升起,混着饭菜的香气飘过来;孩子们在空地上追逐打闹,发出清脆的笑声;几个妇女蹲在水龙头旁洗衣,嘴里说着家常;远处的空地上,一群汉子正挥着铁锹挖坑,像是在加固什么。
“真……真有这么多人!”王天凯瞪大了眼睛,下意识地数着帐篷,“一、二、三……这得有几百顶吧?”
“不止。”陈鑫的目光扫过广场边缘的居民楼,那些楼的窗户大多亮着灯,阳台上晾晒着衣物,“加上住楼里的,几千人肯定有。”
时敬发把车停在铁丝网外,刚降下窗户,一个巡逻的迷彩服就走了过来,步枪斜挎在肩上,手按在枪托上,语气算不上友好,却也不算敌意:“新来的?”
“嗯,从外面过来的,看到指引过来的。”时敬发点头,“想问问,这里能进吗?”
迷彩服上下打量了他们几眼,目光在陈鑫、时敬发和杨振平身上停顿了片刻,最后落在越野车上的物资包上:“登记,搜身,武器暂时上交,进去后听安排。”他指了指铁丝网旁的一个小门,“从那边进,找张干事登记。”
“武器上交?”杨振平立刻皱起眉,下意识地握紧了手里的砍刀,“凭啥?”
“规矩。”迷彩服的语气硬了些,“进营地就得守规矩,谁也不能例外。里面有守卫,不用你们自己带武器。”
陈鑫按住杨振平的胳膊,对迷彩服点了点头:“可以。”他知道,在这种大规模的营地,统一管理是必须的,贸然反抗只会引来麻烦。
时敬发把车开到小门旁,几人下车,将步枪、砍刀、土铳都放在指定的木箱里,迷彩服仔细登记后,给了他们一个编号牌。“进去吧,张干事在里面等着。”
穿过铁丝网门的瞬间,广场上的喧闹声扑面而来,带着鲜活的烟火气,让习惯了寂静和厮杀的几人有些恍惚。林溪看着追逐打闹的孩子,眼眶微微发热——多久没见过这样的场景了?
一个戴着眼镜、穿着灰色中山装的中年男人迎了上来,胸前别着个“管理处”的红袖章,应该就是迷彩服说的张干事。“新来的?我是张启明,负责登记。”他笑得还算温和,递过来几张表格,“姓名、以前的职业、有没有特殊技能,都填一下。”
陈鑫接过表格,笔在手里转了转:“这里安全吗?丧尸多不多?”
“安全方面不用担心。”张启明指了指铁丝网和巡逻的守卫,“我们清理过周围五公里的丧尸,铁丝网是加固过的,外面还有三道警戒哨。至于丧尸……L区本来人口就不算密集,灾难初期跑了不少,剩下的大多被我们清理了,偶尔有零星的过来,翻不了天。”
他顿了顿,看着陈鑫他们的越野车:“你们车上带的物资不少啊,是从罐头厂过来的?”
陈鑫挑眉:“你知道罐头厂?”
“知道,”张启明笑了笑,“前阵子有人从那边逃过来,说那边有个小据点,可惜离尸潮太近,不安全。你们能从那边过来,不容易。”他指了指广场边缘的一排空帐篷,“你们先住那边,一人一顶,晚上到食堂领饭。要是有什么技能,比如会修东西、会看病、会种地,跟我说一声,能安排点活,换点额外的口粮。”
刘药师听到“看病”两个字,眼睛亮了亮,忍不住问:“张干事,你们这里有实验室吗?或者……有懂药理的人?”
张启明愣了愣,随即点头:“有个小医疗点,负责人以前是区医院的院长,懂点药理。实验室没有,但有几台旧显微镜和离心机,是以前防疫站留下的,你要是懂这个,可以去看看。”
林溪也赶紧说:“我懂点急救和护理,能去医疗点帮忙。”
“那太好了。”张启明很高兴,“医疗点一直缺人手。”他又看向时敬发和杨振平,“你们看着像练家子,要不要加入守卫队?管三餐,每月还能多领两斤粮。”
时敬发看向陈鑫,陈鑫微微点头:“可以。”多了解营地的情况,没坏处。
王天凯挠了挠头:“我……我会种地,以前在家种过玉米。”
“那更好了!”张启明眼睛更亮了,“我们刚开了片菜地,正缺会种地的,去跟李大爷,他是种菜的老手。”
几人很快分好了工,张启明让一个年轻人带着他们去帐篷区。走在帐篷间的小路上,陈鑫的目光始终没停过——帐篷排列得很整齐,地上铺着碎石子,避免泥泞;每隔几十米就有一个公共水龙头,旁边堆着整齐的柴火;几个穿着红袖章的人正在检查帐篷,像是在做登记。
“这里……好像真的不错。”林溪轻声说,看着孩子们用树枝在地上画画,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陈鑫没说话,只是看着远处的居民楼。那些楼的门窗大多被加固过,阳台上晒着的衣物五颜六色,甚至有几户人家养了鸡,咯咯的叫声混在喧闹里,像极了灾难前的寻常日子。
可越是这样,他心里反而越警惕。几千人的营地,光靠善意是维持不了的,必然有严格的规矩,甚至……隐藏的矛盾。张启明没说的,或许比说出来的更重要。
“先安顿下来,”陈鑫对众人说,“晚上分头打听下情况,别轻易相信任何人。”
时敬发和杨振平点头,他们懂陈鑫的意思。在这末世里,越是看似完美的地方,越可能藏着不为人知的暗流。
夕阳的金辉洒在广场上,给帐篷、人群、巡逻的守卫都镀上了层暖光。远处的食堂飘来饭菜的香气,是米饭混着白菜的味道,简单,却足以让饥肠辘辘的人挪不动脚。
陈鑫站在自己的帐篷前,望着这片充满生机的营地,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那里本该别着砍刀,现在空空的。他知道,从走进这道铁丝网开始,他们面对的就不再仅仅是丧尸和荒芜,还有人群、规则,以及人心深处更复杂的东西。
但至少此刻,风吹过帐篷的声音里,夹杂着孩子们的笑和饭菜的香,这是他们逃亡路上,第一次闻到如此真切的、活着的气息。
或许,这里真的能成为他们的下一个家。
或许,不能。
陈鑫深吸一口气,拉开了帐篷的拉链。无论如何,先站稳脚跟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