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栋废弃楼体的深层空间内，空气凝滞得像液体，压得人喘不过气。
林晓站在金属桌前，眼神平静。周一站在她侧后半步，没有再说话，像是完成了“引荐”的职责。
桌对面坐着三人。
右侧那人懒散地靠在椅背上，黑色长风衣垂落在地，眼尾上挑，一双金红异瞳隐约透出野性。他嘴角挂着未明的笑意，指间把玩着一枚骨质吊坠，像是在看一场随时可以打断的戏。
中间那人身姿笔挺，戴着半个白金面具，面容隐于阴影之中，沉默不语。那双眼睛透过面具缝隙，注视着她，仿佛在权衡价值、裁定去留。他就像一道被锻造出的规则本身，不动声色地掌控着氛围。
左侧那名女性身穿干练黑衣，眉眼锋利如刃，目光冰冷。她始终盯着林晓，眼中看不出情绪起伏，只有一丝近乎冷漠的评估，像是在审视一份尚未通过的申请。
“你想做什么生意？”靠右的男人先开口，声音嘶哑却带着兴趣，“提前没听周一说清楚。”
“原质碎片交易。”林晓平静道。
“原质碎片？”左边那人挑眉，指了指她，“什么样的交易？”
她说，“要你们的人，做一件事。”
“什么事？”右边男人懒洋洋问。
林晓垂下眼睫，语气微顿：“杀掉四个人。”
右边男人像是笑了：“清场？价格？”
“二十枚原质碎片。”
“哈。”右边男人轻笑，“谁？”
“不是你们的敌人。”林晓抬起头，“也不是灰钥市场里任何一派。只是……我原来的队友。”
两人终于认真了些，彼此看了一眼。
“原因？”左边问。
她答得干脆，“动机不重要。你们只需要判断，值不值得出手。”
“我们出一次动用残痕者的行动，”右边嗤了一声，“通常是为了清场一整支高危队伍，你开价二十枚碎片？杀四个普通人？”
林晓看着他，“我开的是直接回报，而且行动难度极低。四人无残痕者、无警觉性、无防备。”
右边男人终于不再笑，靠在椅背上，凝视她几秒，像是在重新估价。
“你确定你有二十枚？”左侧的女子推了推眼镜，“我们不是没见过说大话的。为了报复‘前队友’，连命都能搭进去的人，比你想的多。”
“我确定。”林晓平静看向她，“而且不是报复。”
“哦？”女子挑眉。
“杀他们不是情绪冲动，而是资源博弈。我与他们目标不同，合作期限也已到。我要收回属于我的筹码。”
“好大的口气。”右侧那人笑着转头看周一，“你带的人，嘴还挺厉害。”
“那你觉得值不值？”林晓反问，“我提供的，是二十枚的确定性。”
她顿了顿，冷静补充：“而且不需要你们派主力，只需要干净地杀掉四人。我会配合你们，将他们带到预定区域。”
长桌后的三人互望一眼。左侧的女子翻了一页纸，沉声问：“如果真的有二十枚原质碎片——那你图什么？”
“我想加入你们。”林晓的声音没有丝毫犹疑，“我知道你们不是松散组织。”
“你们不只是杀人。你们在绝地外围…还有其他生意……但不管是什么——我想成为你们的一部分。”
那一刻，空气凝固了片刻。
“她确实观察力不错。”左侧的女子轻声对周一说，“你暴露了。”
“别怪我，最近人手不够。”周一叼着棒棒糖，语调松散。
最终，右侧的男人缓缓抬起头。
他望着她，眼中像掠过一道看穿人骨的锋线。
“你说你能提供碎片、提供目标、提供地形配合。”那人缓缓站起身，走到金属桌另一侧，距离林晓一步之遥，“听起来像是完美交易——但问题是，我们从不接受靠嘴巴交易的人。”
那一刻林晓明白，仅凭原质碎片还不够。
那晚，她被叫进一间房间。
无人知晓房间里发生了什么。只有第二天，她从里面走出来时，额角贴着一枚临时创口贴，眼神没有丝毫波动。
而那位“高层”则在她身后沉声签署了命令：“行动批准。”
组织内部称呼自己为“断界组”，成员不过数十人，核心人员不足十人，分为“探点”、“干员”、“回收”、“交接”四个环节。周一属于外围干员中的中坚，权力有限，而昨日批准林晓提案的，则是该组织实际中的“第二人”，代号“炽”。
林晓清楚，她只被允许进入外围配合层，真正的决策链，她还没有资格碰。
但这已经足够。
林晓推开临时营地的铁门时，屋内的几人几乎同时抬头。
陈风最先起身，脸上神色压着一层未说出口的担忧：“你去哪儿了？失联一天一夜。”
他声音低稳，但能听出他强压着的警惕感，像是习惯性地为最坏的结果做准备。
王昊也站起来了，靠近了两步，“你没事吧？有没有遇到危险？”
他的目光在她脸上扫了一圈，似乎在找有没有伤。声音不像平时吊儿郎当，反而有点真情流露。
李悦坐在窗边，手指扣着地图边缘，面色冷淡却没像往常那样讥讽：“你当时不是说只是去碰碰运气？这也去的太久了。”
林晓沉默了下，眼神中闪过一丝疲惫，淡淡地回答：“昨天晚上，附近的势力突发了小规模冲突，我不敢出来，只能暂时藏在市场边一处废屋里躲了一夜。今天早上他们才离开，我才绕路回来，耽误了点时间。”
王昊点头：“关键是你没事就好。别乱跑了。”
“谢谢。”林晓轻声道，露出一个安静的笑，“下次我会更小心。”
这笑在众人眼里，像是在歉意道谢，但在林晓心中，不过是某种伪装惯性下的残余反应。
当天夜里，王昊在角落里打盹，李悦靠在窗边闭目养神，陈风坐在桌前擦着手里捡来的棍子。林晓微微垂下眼帘，面无表情。
她不是昨晚才学会演戏的。
从很久以前，她就明白了一个事实——
——女人的身体是工具。情绪是伪装。信任是货币。
她从不觉得羞耻。她鄙视那些还以为自己可以“保有清白”的人，那是最低级的自尊幻想。
反正只要能回到现实，只要返界片够用，不但是这具身体，连灵魂都能一并清洗。
她脑海里浮现出那个夜晚的画面。
投票室的红光闪烁着，那把生锈的刀片贴在她的脖颈上。林羽的声音贴着她的耳朵：“投票给我，否则我会先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他拍她脸的那一下，她记住了。
那时她哭了，哆嗦着求他。
现在想来，她只觉得恶心。
她以为自己会忘记的。会像以前一样，把痛苦揉进沉默里，继续假装乖巧地活下去。可她做不到。
还有返界的那一次。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从来不是公平的。”
林羽说得那么轻松，像是他施舍了她一次活命的机会。
她明明站在所有人中间，却被他拎出来，推去那片未知。
“你可以哭，但你得走。”
——她哭了，也走了。
——可她没忘。
她咬着牙一寸寸取出那枚返界片时，手是抖的，心是冷的。
所有人都看着，没有人替她说一句话。
王昊只是站起来压着伤口，跟她一起去送死。
李悦看都没看她一眼。
陈风呢？他连眼神都很干净，仿佛这就是“最合理的分配”。
他们从没真的把她当人。
林羽尤甚。他就是主导者，他设规则，也分牺牲品。
她是他的牺牲品。
你们现在信我？
很好。
那就信到底吧。
她已把消息传给断界组。林羽的返界必经路径已被“探点”人员布好，组织会在那天派出“收割小组”。
而她要做的，是让三人主动走进设好的圈套。
一切正如她安排的那样，有条不紊。
林晓看着窗外微弱的夜光。
这个世界，她终于摸清了规律：
力量来自信息，安全来自归属。
小团体只适合过渡，她需要更大的资源池，更稳定的支持——断界组，就是更好的筹码。
哪怕代价是背叛。哪怕代价是让他们死。
她没有愧疚。
他们先背弃了她。现在，只是她还债而已。
她轻轻吐了口气，嘴角浮现出一个毫无温度的笑。
——林羽，你回来得太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