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林大会已经过去几天了。黄牙吃力地从自己窝中爬出来。她身上的每一块肌肉都在抗议。她感觉精疲力竭,仿佛刚刚绕着边界跑了整整三圈。
当黄牙强迫自己用脚掌拂过耳朵,凑合着整理一下皮毛时,圣须问:“你这几天怎么老是这样疲倦?而且你的体重也在增加。也许你不吃那么多,就不会再长了。”
“也许吧。”黄牙嘟囔道。
如果我不是巫医,你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但你永远不会猜到我是怀孕了。我该怎么办呢?
她走出巫医巢穴,站在空地边上,看着族猫们履行着各自的职责。学徒们正将一大堆做窝的材料拖出长老巢穴。就在黄牙看着时,燧爪卷起一卷苔藓,照准夜爪的脑袋扔过去。
夜爪将苔藓球打开。“别像个鼠脑子了,燧爪。”他说,“你这样我们永远做不完工作。”
燧爪低吼一声,向夜爪冲去。“我是风族武士!”他尖叫道。两名学徒在被扔下的苔藓中扭打起来。黑爪、爪爪和蕨爪欢叫着加入进去,将苔藓搅得到处都是。
黄牙不知自己是否应该出面干涉。但她意识到,学徒中个头最小的夜爪表现不凡,而且幼崽们的打斗也基本上是善意的。没过多久,黑爪、燧爪和蕨爪的母亲冬青花从空地那边跑过来,一口叼住燧爪的后颈,将他从打斗中拖出来。其他学徒坐起来,皮毛上满是苔藓,脸上是一模一样的失望表情。
“你们觉得自己是在干什么?”冬青花喝问道,“马上把这些收拾干净,全部搬到营地外去。如果你们不把长老的窝铺好,之后的战斗训练取消。我会亲自去告诉你们的老师。”
这个威胁还真管用。学徒们急忙行动起来,收拾起散落的苔藓,开始往荆棘通道搬。冬青花在一旁看着,直到确信他们都在努力干活之后,才转身向新鲜猎物堆走去。
蜥蜴条正要吃完一只乌鸫。当学徒们从她身边走过时,她扭扭耳朵。“你一定很高兴不用再管孩子,可以重新履行武士职责。”她对冬青花说。
冬青花叹息一声,看着学徒们的背影。孩子们已经搬着苔藓走进荆棘通道。“但我也很想他们!他们现在好像根本不需要我了。”
蜥蜴条痛苦地咧咧嘴,仿佛不小心吃了一口鸦食。“你在育婴室里没有被困的感觉吗?不能巡逻,没机会为族猫们狩猎?”
黄牙看见冬青花表情困惑。“我为什么会感觉被困呢?生下孩子,让他们被养育成武士,这是每一只猫后的职责。”
“你不觉得不公平吗?”蜥蜴条抗议道,“公猫一生都可以狩猎打仗,还能有自己的幼崽。”
冬青花伸过尾巴,友好地拍拍蜥蜴条的肩膀:“我想,这样说公猫太苛刻了!蜥蜴条,等到你怀孕后,你的感觉就会不一样的。”
“事实上,我的感觉没变。”蜥蜴条嗤之以鼻地说。
冬青花兴奋地尖叫一声:“啊,蜥蜴条,你怀孕了!太棒了!是泥掌的吗?”
蜥蜴条点点头。黄牙觉得她从没看到过哪位准妈妈这样缺乏热情。
“你可能只是紧张。”冬青花安慰她说,“有了孩子后,你的生活会变的!”
“但我不想改变我的生活。”蜥蜴条甩甩尾巴,“我喜欢我现在的生活。我从来就只想成为武士,保护族群。”
“嗯,你的幼崽成为学徒后,你会重新成为武士的。”冬青花说。
她理智的语调好像让蜥蜴条更不高兴了。“在育婴室里待六个月?我会疯掉的!”她大声喊道。
“你会很好,你的孩子们也会很好的。”冬青花向她承诺说,她好像不相信蜥蜴条真的会疯掉,“我们现在有两名巫医,别忘了!”
蜥蜴条愤怒地耸耸肩,站起身,大步冲过营地,向武士巢穴走去。黄牙看着她,意识到她的肚子看上去的确鼓起来了,比自己的更大一点。
两窝幼崽,不受欢迎的两窝幼崽。
这个想法让她直皱眉头。
噢,孩子啊,我想要你们。她对正在她肚子里生长的微小生命说,但情况会变得很复杂。
黄牙很希望能和蜥蜴条谈谈,向她吐露自己的担忧,和她分享第一次怀孕的经验。但是,她自己的秘密不得不由她独自承担。再者,她和蜥蜴条从来就不是朋友。
而且我当然不能告诉残皮。他已经明确表示,我决定成为正式巫医,就意味着我与他再无任何关系。
正在这时,她看到虎斑公猫匆匆从武士巢穴赶往杉星的巢穴。她不确定他是否看到她了,他显然没和她打招呼。
“黄牙,你为什么站在这里,好像没睡醒似的?”
圣须突然从黄牙身后的巢穴里走出来,惊得她一跳。“我们必须去检查小鸟的咳嗽。”巫医继续说,“还要带些蓍草糊给石牙,治疗脚垫上的裂口。你还答应再次带云毛到森林里去。他现在出去还太早,除非有有经验的猫看着他。”
“对不起,圣须。”黄牙说,“我这就去看长老们,然后去找云毛。”她向长老巢穴走去,感觉非常累,吃力地拖动着脚掌,仿佛脚掌是石头做的。
圣须跟在她后面。“别忘了蓍草糊。”她叮嘱道。然后,她眯起眼睛,更加仔细地打量黄牙。“你没事吧?”她询问道,“你最近一直很疲倦。你知道的,巫医自己也会生病。”
一想到圣须会发现真相,黄牙惊慌失措起来。
她会怎么做?
剥夺我的巫医资格?将我驱逐出族群?这是我的家,我的生活!
“没事,我很好。”黄牙回答说。她往长老巢穴走去,尽可能让自己的步伐轻快一些。
尽管随着秃叶季的到来,长老们性情乖戾、难以相处,但照顾他们是我的职责,只要有可能,我就会去照顾他们。
黄牙发现自己站在一个阴暗空旷的地方。几缕星光从她头顶的黑暗中照射下来,但很微弱,不是星星的光。她知道自己是在做梦,但她不知道这梦会有什么含义。
“这里是星族吗?”她喊道,“有谁在吗?”
过了一会儿,一只个头较小、深色皮毛的猫从阴影中走出。他盯着黄牙看了很久,严肃地摇摇头说:“一只猫来了。一只永远不该出生的猫,他将给森林带来血与火,但星族无力阻止他!”
黄牙惊恐地看着他:“我们没有任何办法吗?”
深色猫点点头:“这只一出生就遭到诅咒的猫将要带来仇恨的巨浪,只有一样东西可以阻止——一位知道自己使命的母亲的勇气。”
“你是在说我的一只幼崽吗?”黄牙失声问道,“你什么意思呀?这是一个预言吗?”
“是一个警告。”深色猫悄声说,然后缩回到阴影中。
黄牙拔腿向他追去,在自己窝中蹬踏着醒来。巢穴四壁已经依稀可见,天空呈现出黎明的鱼肚白。她吓得浑身冰凉,本能地把脚掌缩到鼓起的肚子周围,拼命保护着里面的生命。
我的孩子不可能给影族带来杀戮!
他们即将出生,但这不是他们的错。一时间,她很想把梦境告诉圣须。
但是,银焰让我相信自己的直觉。如果我告诉圣须太多,我的秘密就保不住了。
黄牙抬起头,看着还在黎明的天空中闪耀的几名星族武士。“星族啊,我当着你们的面说出这些话,”她悄声说道,“我向我的幼崽发誓,我会想尽一切办法保护他们。很抱歉,我不能成为他们可能希望得到的母亲,值得他们拥有的母亲,但我将永远爱他们。” 最后的落叶从树上落下。天气没有去年秃叶季那样严酷,但漫长的冬日依然寒冷,潮湿好像永无尽头。没有一只猫觉得身上温暖干燥。族群的生活好像慢了下来。尽管没有一只猫认为,敌猫在如此恶劣的天气下会发起进攻,但武士们依然会出去,或者狩猎或者巡逻。 一天早上,黄牙躺在自己巢穴入口处。天空中飘着永远下不完的毛毛细雨,她注视着残皮正将动作迟缓的武士们分成几个队。云毛也在他们中间。他现在已经完全康复,好像是唯一一只精力充沛的猫。他在空地上的水坑中跳来跳去,溅起点点水珠。 “你真的很棒,把那位年轻武士治好了。”圣须走到巢穴入口处,站到黄牙身边。 “是他身体够强壮,自己渐渐康复的。”黄牙回应道,感觉自己厚重皮毛下的身体很不舒服,越发胖了。 巫医沉默片刻。然后,她轻轻推推黄牙:“走吧。我们去散散步。我都好几天没出营地了。” 黄牙心里很不情愿,但又不敢表露出来。她吃力地拖着身子站起来,跟在出发的狩猎队和巡逻队后面,和圣须并肩走出营地。她注意到,老巫医已经老态毕显,口鼻灰白。由于天气潮湿,她的后腿有些僵硬。黄牙突然关心起圣须来。从她记事起,圣须就是影族巫医,医术精湛,是影族猫健康舒适的保证。想到她也老了,黄牙心里很难过。 我一定得让她吃一些有助于缓解痛苦的药草。她需要我来照顾她,即使她不想要。 黄牙和圣须穿过滴着水的黑莓丛,向外面的沼泽走去。 “我喜欢下雨时的开阔空间。”圣须说,“我无法忍受雨点从树上落到我脖子上。”她在沼泽地边停下脚步,深深吸了一口气。“这里很荒凉,但我热爱领地的这个部分。”她告诉黄牙,“我是彻头彻尾的影族猫,很高兴星族让我生在这里。” 黄牙低声附和。但她的注意力大部分集中在肚子里蠕动的小家伙身上。突然,她的孩子们狠狠地踢了她,她不由自主地惊叫起来。 圣须转向她。“来,在这里坐坐,坐在这个草丛上。”黄牙照办后,她久久凝视着黄牙。“还有多久?”她问。 黄牙惊愕地盯着她。“你知道?”她小声问。 “我是巫医。”圣须回答说,“我为影族接生的幼崽比你吃过的老鼠还多。我当然知道。” “你生气了吗?” “有点。”圣须承认道,“你发过誓,又违背了誓言。” “不!”黄牙抗议说,“自从我在月亮石正式成为巫医后,我和残皮就没在一起过。” 圣须摆摆尾巴。“黄牙,你是在狡辩。你知道,在你成为巫医学徒后,就不该再和残皮在一起。但那不是最重要的。”她继续道,“影族需要你。我很快就会和星族一同漫步了,你必须接替我的位置。你有罕见的天赋,你却把它抛弃了。” “不,我没有!”黄牙坚持说,“我发誓,我能处理好这件事。我还会是巫医。我只是需要想想该怎么办……”她的声音越来越小。 圣须严肃地看着她。“这是你做出决定的时候了。”她说,“如果你要走巫医这条路,一定不能再动摇。一定要把影族放在第一位。” 黄牙难过地点点头:“我知道。我会的,从现在开始。” 圣须伸过尾巴,拍拍黄牙的肩膀。这是她极少使用的表达感情的方式。“可怜的孩子。”她小声说,这让黄牙大吃一惊。“愿星族照亮你的路。”她继续说着,语气又变得轻快起来,“残皮知道吗?” 黄牙摇摇头。 “你应该告诉他。”圣须说,“如果幼崽……会活下来,那他有资格知道。” “他们当然会活下来!”黄牙喊道。 她以为我会把自己的孩 子杀掉? “那他们就会更需要父亲。”圣须对她说,“他们不能失去双亲。” 黄牙点点头。“我知道,你说得对。但我很难对他启齿。” 我究竟该怎样说?他知道真相后会怎样? 那天晚些时候,黄牙回到营地,忙着用更多的凤尾蕨遮盖库存药草,以免它们被雨水浸湿。 圣须奔进巢穴,从她掌中拿过凤尾蕨叶子。“让我来。”她说,“残皮没出去狩猎,去告诉他吧。”她又更轻柔地补充说:“你必须去,你知道的。” 黄牙凝视她片刻,然后低下头。她迟疑地迈动脚步,慢吞吞地走进空地,看到残皮正在新鲜猎物堆边大口吃着猎物。 她向他走去,问道:“我们出去走走好吗?” 残皮冷冷地看着她:“我们之间无话可说。” “相信我,我们有话说。” 黄牙把残皮带进森林中,穿过矮树丛,一直走到看不见营地的地方。然后,她在滴水的树下看着他。“我要生孩子了。”她宣布说。 她以为残皮会大发雷霆,便做好接受的准备。相反,虎斑公猫不相信地瞪大眼睛。“那不可能!” “当然可能!” 残皮眼中的困惑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抑制不住的喜悦。“我要当父亲了!”他欢呼道,“黄牙,这太棒了!我们的幼崽将成为影族有史以来最优秀的武士和猫后。有一天,他们中的一个还可能成为族长!” “但是——”黄牙试图打断残皮。即使残皮表现出愤怒,也比这样完全拒绝看清问题要好。 “我会是最好的父亲。”他继续热情洋溢地说,“我会教他们战斗动作,带他们看最好的狩猎地点。” “但我是巫医!”黄牙最后终于让他听清了自己的话,“我不应该有孩子!” 残皮向她眨眨眼:“嗯,那你将不得不停止履行巫医职责。” “我做不到。”黄牙哽咽道。 残皮的声音听上去有点可怕:“你做不到,还是不愿意做?” “都是。”黄牙承认说,“我将生下这些孩子,全心全意爱他们,但我不能成为他们的母亲。你必须独自将他们抚养大。” “那我做不到!”残皮咆哮道,“我怎么可能待在育婴室里给他们哺乳?” “蜥蜴条也快生孩子了。”黄牙解释说,“她能照料我们的孩子,直到他们能自己进食。每一只猫都将知道他们是你的孩子,但一定不能有猫知道他们也是我的孩子。”她长叹一声,“对不起,残皮。我不能成为他们的母亲。” 尽管她假装轻松,但内心却被撕成了碎片。 这是我能做出的 唯一选择。我必须走星族为我铺好的这条路。 梦境中那只小黑猫的话在她耳朵里回响,警告她血与火的风暴即将降临影族。但她抛开记忆,没理由相信黑猫说的就是她的幼崽。她甚至不知道他的名字,也不知道他曾是哪个族群的猫。 残皮会是一位好父亲。我的幼崽们会很平安。 虎斑武士正盯着她,仿佛以前从没见过她一般。“你的意思是说,为了与你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族猫,你将选择做巫医,不管自己的孩子?我们自己的孩子?”他开始尖叫起来,“你是什么样的母猫呀?除了你自己外,你什么都不在乎吗?” 黄牙绝望透顶,竭力支撑着,才没颓然倒地。“我必须这样做。”她咬紧牙关说,“我们的孩子不会因此受到伤害。” “你知道在只有单亲的情况下长大的滋味吗?”残皮怒吼道。 黄牙这才意识到,她忘记了残皮因为没有父亲而忍受的折磨。但为时已晚。“这不一样!”她抗议道,“这些孩子在育婴室里会得到蜥蜴条的照顾,还有你这位父亲爱他们,为他们自豪!求求你,你必须为他们这样做!” 残皮对她怒目而视,仿佛她不过是一只家鼠。“很好,但有一个条件。”他最后终于说,“你必须发誓,永远不告诉这些孩子真相。他们在没有母亲的情况下长大,也比知道自己被母亲抛弃更好。” 黄牙按照残皮的要求发誓,她的心被撕得更碎了。 我永远不会抛弃你们,孩子们, 她轻声对尚未出生的幼崽们说, 我永远和你们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