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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骨的寒风卷着雪沫,在凌夜山间小屋的窗棂上呜咽。炉火熊熊,映照着阿尔忒弥斯冰雪般的面容和凌夜眼中深不见底的复杂情绪。那被撬开的秘柜,如同一个无声的控诉,指向一场精心策划的阴谋。

“失窃的松针精油和瞑萱草汁提纯手稿,只是冰山一角。”凌夜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冰冷的疲惫,“真正致命的,是存放在地窖深处,封在特制铜罐里的东西——‘九寒凝’。”

“九寒凝?”阿尔忒弥斯银眸微凝,这个名字透着一股不祥的寒意。

“我穷半生心血,以长白山万年冰髓为引,配以七种至阴至寒的草药,九蒸九晒,反复淬炼提纯所得。”凌夜走到屋角,拉开一块厚重的隔板,露出向下的石阶。一股更甚于屋外的、带着浓郁药草气息的寒意弥漫上来,仿佛来自九幽。“其性极寒,触之如沸油灼体,瞬间便能冻僵血脉,坏肌腐骨。寻常人莫说驾驭,便是靠近都承受不住那寒毒侵袭。”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痛楚,“唯有……深谙药性至寒之理,且心怀刻骨仇恨之人,才能将其化为诛心戮命的毒刃。”

他引领阿尔忒弥斯走下石阶。地窖内寒气刺骨,药味混杂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阴冷。角落里,一个黄铜打造、密布符咒般冷凝水珠的罐子静静矗立,罐口连接着精巧的阀门和一根细长的黄铜喷管。罐体表面凝结着厚厚的白霜,靠近便能感受到那股仿佛能冻结灵魂的、带着药味的奇寒。

“她索要的,就是此物。”凌夜的手指并未直接触碰那冰冷的罐体,声音带着难以言喻的沉重,“还有那硝石……也是从这里拿的。我……默许了。”

“她?”阿尔忒弥斯敏锐地捕捉到这个字眼。

凌夜闭上眼,深吸一口冰冷而苦涩的空气,再睁开时,眼底是翻涌的愧疚与挣扎:“林雪。”

这个名字如同惊雷炸响!十年前坠崖的林雪?!

“她没有死。”凌夜的声音干涩,“那场大火……她命大,逃出来了,但脸……被烧得面目全非。她父亲,老林头,拼死把她背出火海藏了起来,后来辗转找到我。我……略通岐黄,但也只能吊住她的性命,无法抚平那蚀骨的伤痛。她终日以银狐裘缝制面具遮面,活在不见天日的仇恨深渊里。她认定,当年林场大火,是村长赵守仁的儿子赵天宝为强占林场那片最好的百年红松林,蓄意纵火!而赵铁柱、石锁、水生……他们几个当时就在附近玩耍,亲眼看到了冲天火光和赵天宝仓惶逃离的身影!却因惧怕村长家的权势,选择了缄默!就是这份沉默,让她父亲葬身火窟,让她坠崖毁容,生不如鬼!”

“所以,她化身‘雪女’索命。”阿尔忒弥斯的声音清冷,陈述着冰冷的逻辑。

“是。”凌夜痛苦地点头,“硝石溶液混合唾液,酷寒下凝结如‘雪女之吻’的假象;松针精油沾染死者指甲,嫁祸于你,惑人耳目;而真正的杀人之器……”他指向那散发着药寒的铜罐,“是‘九寒凝’。她利用暴风雪夜的掩护,以浸透强效迷药的布巾先制住目标,然后用这喷管,”他拿起那根连接着铜罐的黄铜喷管,“近距离将极寒药露喷射于口鼻要害。寒毒瞬间侵体,受害者如坠冰狱,血脉僵凝,在巨大的痛苦与无法理解的恐惧中迅速麻痹、僵硬。她再……将他们摆成那拥抱虚空的姿势,弃于雪沟,冻成冰雕。”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她指甲缝里的松针油,是在搬运尸体时,刻意沾染以混淆视听。我……帮她抹去了出入的痕迹,销毁了可能暴露她的杂物。我欠她的……当年大火,我虽未参与,却也因怯懦未曾挺身作证,眼睁睁看着她家破人亡……我本以为,她的复仇之火,只焚那几个沉默的帮凶……”

凌夜的拳头猛地攥紧,指节发白,眼中燃起愤怒的火焰:“但我错了!我无意间窥见……她接下来的名单上,不仅有当年可能知情不报的其他村人,甚至……甚至包括赵天宝那刚满十岁的稚子!仇恨的毒焰已经吞噬了她的心智!她变成了比赵天宝更可怕的怪物!我不能……不能再看着她将屠刀挥向无辜!”

他猛地抬眼,目光如炬地盯住阿尔忒弥斯腰间的短刃:“所以,我暗中在你的短刃柄上涂抹了硝石粉末!当村民围剿你,混乱中粉末必沾你手!只要事后查验你手上残留硝石,加之之前的‘伪证’,足以让愚昧的村民认定你就是真凶!将你逼入绝境,穆之必倾力追索,就能顺着硝石这条线,更快地寻到我,寻到此地,阻止她继续杀戮!我本想借汹汹民怨,逼出真相,阻止她……却低估了人心的蒙昧与癫狂,险些……害你殒命。”

阿尔忒弥斯银眸中寒光一闪,低头看向自己的短刃柄部,果然有不易察觉的细微粉末残留。原来村民围剿时那如芒在背的“嫁祸”感,源头在此!凌夜并非纯粹的帮凶或旁观者,他是在用自己的方式,以一种近乎自毁的极端手段,试图扼住那失控的复仇车轮,阻止其碾碎无辜!

凄厉的惨嚎划破雪山死寂的风雪!

在凌夜小屋的东北方,一处突兀伸向深渊的鹰嘴崖上,一个肥胖的身影正被拖行在厚厚的积雪中,发出杀猪般的嚎叫。正是村长赵守仁的儿子,纵火元凶——赵天宝!拖拽他的,是一个裹在厚重银狐裘里的身影,脸上覆盖着狰狞的银狐裘面具,只露出一双燃烧着地狱之火的眸子!正是林雪!

“林…林雪?!鬼!鬼啊!”赵天宝看清那面具,吓得魂飞魄散,屎尿齐流。

“鬼?拜你所赐!”林雪的声音透过面具,嘶哑扭曲如同金属摩擦,“十年前你放火烧林,害死我爹,毁我一生!今日,该你还债了!”她力大无穷,竟将肥胖的赵天宝拖至悬崖边缘!脚下,是深不见底、风雪弥漫的深渊,正是当年她坠崖之地!

“住手!”一声清叱穿透风雪!

阿尔忒弥斯的身影如同雪原上的银电,几个起落便掠至崖顶!凌夜紧随其后,脸色苍白。

“林雪!收手吧!”凌夜嘶声喊道,“赵天宝罪该万死,自有王法!滥杀无辜,只会让你沉沦地狱!”

“王法?!”林雪猛地回头,面具下的眼睛死死盯住凌夜,充满刻骨的嘲讽与怨恨,“凌夜!你这懦夫!当年王法何在?正义何在?!现在你倒来跟我谈王法?!你助我时,怎么不谈王法?!你愧疚了?怕了?还是怕我杀了她?!”她歇斯底里地指向阿尔忒弥斯。

“不!”凌夜痛苦地摇头,“我助你,是因我欠你!但我不能看着你变成和他们一样的魔鬼!那些村民,那孩子……是无辜的!”

“无辜?!”林雪厉声尖笑,声音凄厉如同夜枭,“当年他们冷眼旁观我爹被烧死,看着我坠崖时,可曾想过无辜?!沉默就是帮凶!都该死!”她脚下积雪因激动而簌簌滑落。

“你错了!”阿尔忒弥斯的声音如同冰锥,刺破林雪的疯狂,“水生临死前,怀里紧紧攥着这个!”她抬手,亮出那半枚冰裂纹玉佩!玉佩在风雪中泛着温润而凄冷的光。“这是你的东西!他在生命的最后时刻,想保护它!想告诉你……他后悔了!他当年没能站出来,但他心中一直有愧!他一直在找你!他不是你想象的冷血帮凶!”

那半枚玉佩,如同定身咒,瞬间击中了林雪!她身体剧震,死死盯着那熟悉的纹路,那是她母亲留给她唯一的东西!当年坠崖时摔成两半……她以为永远失去了……

“水生……”面具下,似乎传来一声极轻的、破碎的哽咽。疯狂燃烧的复仇之火,仿佛被这冰冷的玉佩和阿尔忒弥斯的话语浇入了一丝冰水。

就在她心神剧震、力道微松的刹那!

“轰隆隆——!”

她脚下因激烈动作而早已不堪重负的悬空雪檐,骤然崩塌!

“啊——!”林雪和被她拽着的赵天宝同时失重,发出绝望的惨嚎,向着深渊坠落!

“不!”凌夜目眦欲裂,扑向崖边!

阿尔忒弥斯更快!她如同离弦之箭,在雪檐彻底崩塌的瞬间,足尖猛蹬一块突出的岩石,身体如鹰隼般扑出,险之又险地抓住了林雪的一只手腕!另一只手则闪电般抓住了赵天宝的腰带!

巨大的下坠力几乎将阿尔忒弥斯一同拖下深渊!她闷哼一声,银牙紧咬,身体死死嵌在仅存的崖边岩石缝隙中,手臂肌肉绷紧如铁,承受着两个人的重量!

风雪狂舞,深渊在脚下咆哮。

林雪悬在空中,银狐裘面具在挣扎中脱落,露出一张布满狰狞疤痕、却依稀残留昔日清秀的脸。她仰头看着死死抓住自己、因用力而指节发白的阿尔忒弥斯,又低头看了看手中那半枚失而复得的冰裂纹玉佩。玉佩冰冷,却仿佛带着水生最后一丝微弱的暖意。

她的目光越过阿尔忒弥斯,看向崖边满脸焦急惊恐的凌夜,再看向手中玉佩。眼中翻腾的疯狂恨意,如同退潮般迅速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悲伤,以及……一丝迟来的清明。

“放手吧……”林雪的声音嘶哑而平静,带着尘埃落定的解脱,“太累了……阿爹…水生…我…来了…” 她深深看了一眼阿尔忒弥斯,又看了一眼凌夜,嘴角似乎极其艰难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形成一个极其模糊、却再无怨恨的弧度。

她紧握着那半枚玉佩的手,用尽最后的力气,猛地一挣!

阿尔忒弥斯只觉得手中一空!

“林雪——!”凌夜撕心裂肺的呼喊响彻悬崖。

那抹银白色的身影,如同折翼的雪蝶,与赵天宝惊骇绝望的肥胖身躯一起,在漫天风雪中,向着幽暗的深渊,急速坠落、坠落……最终消失在茫茫雪雾之中。唯有那半枚冰裂纹玉佩,在脱离她手掌的瞬间,被阿尔忒弥斯敏捷地抄在手中,冰冷地躺在她掌心。

风雪呜咽,仿佛天地同悲。

数日后,连化城巡察行辕。

公堂肃穆。穆之高坐堂上,下方跪着面如死灰的村长赵守仁。

凌夜一身布衣,立于堂中,神情平静,再无往日的疏离与倦怠,只有一种尘埃落定的坦然。他将一叠泛黄的纸张和一块记录着密密麻麻数据的石板恭敬呈上。

“罪民凌夜,自首认罪。包庇凶犯林雪,助其销毁踪迹,罪责难逃。然,赵守仁父子罪证在此,请大人明鉴!”

纸张是十年前赵天宝私下购买大量劣质火油的票据存根,经福寿堂孙万年之手(孙万年已在押)。

石板上,则是凌夜当年作为旁观者,以特殊药水隐写下的、关于林场大火当日的详细时间、风向记录,以及赵天宝仓惶逃离现场时掉落在他药篓旁、沾有松脂油(纵火物)的衣角碎片的记录。这些冰冷的数据与票据相互印证,构成了无可辩驳的纵火证据链!

赵守仁看着那些铁证,最后一丝侥幸崩溃,瘫软在地。

穆之的目光扫过证据,最终落在凌夜身上,沉声道:“凌夜,包庇凶犯,其行可诛;然迷途知返,揭发首恶,其情可悯。更兼献此铁证,昭雪沉冤……功过相抵,杖责三十,押入牢中,静候发落!”

“谢大人!”凌夜深深一揖,神态平静。三十杖,换得内心枷锁的解脱,值了。

穆之又看向瘫软的赵守仁,声音如万载寒冰:“赵守仁,纵子行凶,焚毁林场,致守林人林老汉身死,其女林雪坠崖毁容,最终酿成连环血案!事后更伪造‘雪女契约’,煽动村民,意图掩盖罪行,嫁祸他人!罪大恶极!判,斩立决!家产抄没,赔偿苦主!孙万年,为虎作伥,伪造证据,同罪论处!”

惊堂木落下,尘埃落定。

风雪依旧肆虐着辽州大地。白桦村的村民在恐惧散去后,陷入了更深的沉默与反思。那半枚冰裂纹玉佩,与阿尔忒弥斯从崖下寻回的另一半(已随林雪葬于深渊),最终被穆之命人合二为一,供奉于为守林人林老汉和林雪重修的衣冠冢前。玉佩上的冰裂纹,在雪光映照下,如同永不愈合的伤痕,也似一道道通往真相与救赎的裂痕。

阿尔忒弥斯站在行辕高台,望着茫茫雪原。银发在风中飞舞,掌中仿佛还残留着林雪手腕冰冷的触感和玉佩的寒意。厉鬼不在风雪,而在人心方寸之间。而破开这人心寒冰的,有时是律法的雷霆,有时是迟来的忏悔,有时……只是半枚染血的玉佩,在坠落深渊前,传递的最后一丝微温。穆之怀中的虎符玉佩,冰冷依旧,却仿佛在无声地提醒:这辽州的雪,远未到消融之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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