暂居神都洛阳,是龙天策自己的主意。
长宁二十一年冬,送别安澜太后,他在长安盘桓了月余,看着秦武渐渐挑起大梁,朝堂气象日新,心中那根紧绷了一辈子的弦,终于松了下来。回渤海前,他临时起意:“去神都住些日子吧,听说那里的水席、汤饼,是天下一绝。”
玉倾城笑他:“八十好几的人了,还惦记着吃。”嘴上虽嗔怪,却还是麻利地收拾行装,陪他一同前往。
神都洛阳,历经数朝经营,繁华不减长安,更添几分江南的温润。龙天策一行人,没有惊动地方官府,只在洛水边租了一处僻静的宅院,青砖黛瓦,带一个小小的天井,院里种着几株牡丹,正是含苞待放的时节。
初入市井:老王爷的“美食地图”
安顿下来的头几日,龙天策倒还像个“游客”,在玉倾城的陪伴下,逛逛龙门石窟,看看洛水春景,偶尔与街边的老匠人闲聊几句,一派闲适。
转折发生在一次偶然的“早市探险”。
那日天刚蒙蒙亮,龙天策睡不着,便独自揣了些碎银子,溜出了宅院。洛水边的早市,早已人声鼎沸,包子铺的热气、胡辣汤的香气、糖画的甜香,混杂着叫卖声、吆喝声,构成一幅鲜活的市井画卷。
他走到一个卖“烫面角”的小摊前,那烫面角皮薄如纸,内馅是鲜美的羊肉韭菜,咬一口,汤汁四溢,烫得人直吸气,却又忍不住再咬一口。
“老师傅,你这烫面角,怎么做得这么鲜?” 龙天策吃得兴起,忍不住问摊主。
摊主是个精瘦的老头,见他虽须发皆白,却气度不凡,便笑着答:“老爷子您识货!这面得用滚水烫,揉到‘三光’(盆光、面光、手光);馅子得用当天的鲜羊肉,韭菜要选头茬的,拌馅时加一勺羊油,那鲜味就出来了!”
龙天策听得认真,像听兵法布阵一般,连连点头:“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自那以后,龙天策算是“跌”进了美食的坑里。
他不再满足于“吃”,更想探究“怎么做”。每天清晨,他雷打不动地去早市“采风”,手里攥着一个小本子(玉倾城特意为他准备的),遇到合口的吃食,便拉着摊主问东问西:
“你这胡辣汤的胡椒,是用的蜀地的还是岭南的?”
“这油旋的芝麻,得用香油泡过才香吧?”
“做水席的牡丹燕菜,那萝卜丝是怎么切得比头发还细的?”
起初,摊主们见他穿着考究,举止不凡,还以为是来“微服私访”的大官,个个拘谨。后来发现,这位老爷子就关心吃的,问得比谁都细,眼神里那股子认真劲儿,比学徒还虔诚,便也放开了,知无不言。
遇到不肯轻易透露秘方的“老字号”,龙天策也有办法。他让随从悄悄塞些银子给店家的掌柜或老师傅,陪着笑脸说:“我家老爷子就好这口,想学着做给孙辈尝尝,还望行个方便。”
一来二去,他的小本子上,记满了密密麻麻的“秘方”:张家包子的发面要加“老面肥”,发酵时辰得看天气;李家汤饼的汤底要用牛骨鸡架吊足三个时辰;王家酱肉的香料配比是“八角二、桂皮一、香叶半”……
玉倾城看着他那本快写满的“美食秘籍”,又好气又好笑:“我说殿下,您这是打算在神都开个馆子?”
龙天策头也不抬,正在研究“不翻汤”的做法,闻言乐道:“开馆子倒不必,自己做着吃,给你们尝尝鲜,不是挺好?”
厨房风云:从“将军”到“厨子”的蜕变
光记不练,不是龙天策的性子。
他索性把宅院里的一间厢房,改造成了“厨房”。砌了灶台,置了铁锅、铜勺、陶瓮,从早市搜罗来的各种食材、香料,堆满了半间屋子,活脱脱一个小饭馆的后厨。
八十有六的老王爷,穿上了玉倾城特意为他缝制的“围裙”(深蓝色的粗布,上面还绣了个简单的“福”字),挽起袖子,对着那口乌黑的铁锅,开始了他的“烹饪大业”。
第一次尝试做“烫面角”,就闹了笑话。
他记着摊主说的“滚水烫面”,结果水加得太急,面成了稀糊糊;好不容易把面揉成型,包馅时又捏不住褶子,包一个漏一个,馅料撒了一地。
“这……怎么跟摊主做的不一样?” 龙天策看着手里歪歪扭扭、漏着汤的“烫面角”,有些发愣。
玉倾城站在门口,看着他鼻尖沾着面粉,一脸困惑的样子,笑得直不起腰:“我的老王爷,您当这是指挥打仗呢?和面要柔,包馅要巧,哪有一蹴而就的?”
她走进来,耐心教他:“水要一点点加,边加边搅;捏褶子要从一边开始,慢慢转着圈捏……”
龙天策学得认真,像当年初学骑射一样,眼神专注,手上的动作虽笨拙,却透着一股不服输的韧劲。
失败了一次又一次:做胡辣汤,胡椒放多了,辣得他直伸舌头;酱肉忘了看火,炖得太烂,不成形;最离谱的是做“牡丹燕菜”,萝卜丝切得粗细不均,还没等摆盘,就碎成了渣。
随从们在门外听着厨房里的动静——铁锅碰撞声、老爷子的“哎呀”声、玉倾城的笑声,个个憋笑憋得难受,又不敢进去打扰。
但龙天策从不气馁。
他会跑去请教摊主:“我那烫面角总漏馅,是怎么回事?”
摊主告诉他:“褶子要捏紧,下锅前得在蒸笼里垫‘笼布’,刷层油。”
他会让随从去买别家的酱肉回来,自己一点点尝,对比自己做的,琢磨差在哪里。
渐渐地,他的手艺竟真的“突飞猛进”。
烫面角捏得有模有样,褶子均匀,不漏汤汁;汤饼的汤底醇厚,面条筋道;酱肉色泽红亮,咸淡适中,连玉倾城都赞:“比外面馆子做得还香!”
最让他得意的,是学会了做“神都水席”里的几道名菜。
那道“牡丹燕菜”,他练了足足半个月,萝卜丝切得细如发丝,焯水后用冷水拔去苦味,再配上火腿丝、香菇丝、鸡丝,浇上勾好的高汤,最后用一朵雕刻的胡萝卜“牡丹花”点缀,端上桌时,色泽鲜艳,口感丰富,竟有了几分宴席的模样。
每当他“研发”出新菜式,便会让全家(包括随从)都来“试菜”。
“来来来,尝尝我这道‘葱烧海参’,用的是渤海运来的海参,葱要炸得金黄,汁要收得浓稠……”
“这碗‘不翻汤’,我加了些海带和虾皮,鲜不鲜?”
大家吃得满嘴流油,连连称赞,他便笑得像个得了糖的孩子,眼角的皱纹都挤在了一起,带着一种纯粹的满足。
烟火人间:最是寻常也动人
日子久了,龙天策在神都的“朋友圈”,竟多了些“厨子朋友”。
城西卖胡饼的马掌柜,会送新出炉的“芝麻胡饼”给他尝;巷尾开汤馆的李婆婆,会教他“酸汤肥牛”的秘诀;甚至连洛水边划船的老艄公,都告诉他“做鱼要选活水鱼,清蒸最能体现鲜味”。
他不再是那个遥不可及、战功赫赫的“渤海秦王”,在街坊邻里眼中,他就是个爱吃、爱琢磨吃、偶尔会把厨房弄得一团糟的“龙老爷子”。
有一次,他提着自己做的酱肉,去感谢马掌柜的胡饼。马掌柜尝了一口,眼睛一亮:“老爷子,您这手艺,能开店了!比我那远房侄子开的酱肉铺,味道还好!”
龙天策哈哈大笑:“开店就算了,自己做着玩,给家里人吃,就够了。”
阳光透过天井的缝隙,照在他布满皱纹却笑容灿烂的脸上,照在厨房里蒸腾的热气上,照在那些五颜六色的食材上,温暖而真切。
玉倾城看着他的背影,常常会想起他们年轻时,他征战归来,满身硝烟,她为他端上一碗热汤的场景。那时的他,眼中是家国天下;如今的他,眼中是锅碗瓢盆。
变了吗?好像变了,那个叱咤风云的将军,成了围着灶台转的“老厨子”。
没变吗?好像也没变,他认真对待每一场仗,也认真对待每一道菜;他守护天下人的安宁,也守护着家人的烟火气。
这或许就是龙天策的“新篇章”。
没有金戈铁马,没有朝堂博弈,只有柴米油盐的琐碎,和一饭一蔬的温情。他在神都的市井烟火里,找到了另一种“胜利”——不是征服疆土,而是征服家人的味蕾;不是建立功勋,而是在平凡的日子里,咂摸出生活最本真的滋味。
春日的阳光正好,天井里的牡丹开了,姹紫嫣红。龙天策系着他的蓝布围裙,正在灶台前忙碌,锅里炖着的“洛阳炖菜”,咕嘟咕嘟冒着泡,香气弥漫了整个宅院。
玉倾城端着刚沏好的茶,站在门口,看着那个专注的背影,嘴角漾起温柔的笑意。
神都的春天,因为有了这位“老厨子”,似乎格外温暖,格外有滋有味。属于龙天策的故事,在烟火缭绕中,续写着最平淡也最动人的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