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省城西区彻底沉入死寂，只有远处偶尔传来几声零星的犬吠和风吹过电线发出的呜咽。红星技术工作室的小楼早已熄了灯，漆黑一片，如同蛰伏在夜色中的巨兽。
林阳躺在工作室二楼临时休息间的硬板床上，却毫无睡意。白天小雨纯真的笑容和苏白薇眼中那抹难得的温柔，带来的温暖余韵还未完全散去，但一种属于黑夜的、更深沉的思绪却在脑海中盘旋。吕正德的倒台只是暂时解除了明枪，但暗箭呢？李国华那些人会善罢甘休吗？那神秘的“送证人”身份，会不会引来更高层面的关注？他翻了个身，木板床发出轻微的吱呀声。
就在这时！
“笃、笃笃、笃笃笃！”
一阵极其轻微、却带着某种急促节奏的敲击声，如同雨点般落在工作室一楼临街的后门上！声音不大，但在寂静的深夜里异常清晰，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紧迫感！
不是正常访客的敲门方式！是某种约定好的暗号！
林阳瞬间警醒，如同猎豹般从床上弹坐起来，眼神锐利如刀！他屏住呼吸，侧耳倾听。
“笃、笃笃、笃笃笃！”暗号再次响起，更加急促！
是龙哥！那个省城黑市的地头蛇，军区情报处的编外人员！上次巷口火灾“驱赶苍蝇”后，林阳曾通过特殊渠道给他留过这个紧急联络的暗号！他深夜冒险前来，必定是出了天大的事情！
林阳无声地滑下床，赤脚踩在冰冷的地板上，如同幽灵般悄无声息地移动到窗边，掀起窗帘一角。借着窗外惨淡的月光，他清晰地看到后巷狭窄的阴影里，一个穿着深色皮夹克、身形魁梧的男人正焦急地左右张望，正是龙哥！他脸上没有了往日的沉稳和狠厉，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掩饰的焦灼和……一丝绝望？
林阳不再犹豫，迅速披上外套，悄无声息地下楼。他没有开灯，摸黑走到后门，轻轻拉开一道门闩。
门刚开一条缝，一股裹挟着深秋寒意的冷风就猛地灌了进来！同时挤进来的，还有龙哥那如同铁塔般、带着一身露水和寒气的身影！
“阳哥！”龙哥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嘶哑的急迫，他反手迅速关上门，隔绝了外面的冷风和可能存在的窥探。黑暗中，他急促的喘息声清晰可闻。
“龙哥？出什么事了？”林阳的声音同样低沉，带着警惕。他能感觉到龙哥身上传来的巨大压力和不安。
龙哥没有立刻回答，他靠在冰冷的门板上，似乎在平复剧烈的心跳，黑暗中只能看到他粗重呼吸时喷出的白气。过了几秒，他才用一种近乎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绝望的声音说道：
“阳哥……救命！”
“救命？”林阳心头一凛，“慢慢说，怎么回事？”
“粮！断粮了！”龙哥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整个西区码头，还有下面十几个靠着我吃饭的公社大队……快……快撑不住了！”
他猛地抓住林阳的胳膊，力道大得惊人，黑暗中他的眼睛似乎闪烁着野兽般的红光：“阳哥！我知道你有本事！上次那火……还有那粮……我知道是你干的！也只有你有这通天的手段！现在，只有你能救人了！”
林阳没有挣脱，任由龙哥抓着，他能感觉到对方手上传来的冰凉和那无法作伪的恐惧：“说清楚点，什么叫断粮了？省城粮库空了？”
“比那更糟！”龙哥的声音充满了苦涩和愤怒，“粮库还有粮！但那都是‘计划粮’！动不了！上面下了死命令，一粒米都不准外流！黑市……黑市的渠道彻底断了！苟局长（粮食局副局长）那条线，被吕正德那王八蛋的案子牵连，昨天刚被秘密带走！其他几条暗线，风声鹤唳，全都缩了！现在整个省城的地下粮道，就像被人掐断了脖子！一粒米都进不来！”
他喘了口气，声音更加急促：“码头上的兄弟！还有那些靠着黑市粮活命的穷苦人家……家里早就空了！娃娃饿得直哭，连哭的力气都快没了！老人躺在床上等死！阳哥！那是几百上千条人命啊！再没粮……就要出大乱子了！人饿疯了，什么事都干得出来！到时候，就不是饿死几个人那么简单了！”
龙哥的话语如同冰冷的铁锤，狠狠砸在林阳的心上！他仿佛能看到那些在饥饿中挣扎的面孔，听到孩童微弱的啼哭和老人绝望的叹息。吕正德的案子，如同投入湖面的巨石，激起的巨浪最终淹没了最底层的无辜者！
“你想我怎么做？”林阳的声音沉静下来，带着一种冰冷的决断。他不能见死不救，尤其当这祸事某种程度上是因他而起。
“粮！阳哥！现在只有你能弄到粮！不需要多好！粗粮！红薯！土豆！什么都行！只要能填肚子！”龙哥如同抓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急切地说道，“我知道这很难！非常难！但我龙某人用命担保！只要你能弄来，我龙某人这条命，还有码头上的几百条汉子，以后就是你阳哥的人！刀山火海，绝不皱一下眉头！钱！我砸锅卖铁也凑给你！”
黑暗中，林阳沉默着。他能感受到龙哥话语中的绝望和孤注一掷的真诚。这个在省城黑市叱咤风云、心狠手辣的地头蛇，此刻为了他口中那些“靠他吃饭”的穷苦人，放下了所有的尊严和架子，像一个走投无路的赌徒，押上了自己的一切。
签到空间里的确还有物资。上次清点，除了那些黄金，还有不少签到得来的粗粮：红薯干、玉米面、杂豆……数量不算特别巨大，但解燃眉之急应该够了。问题是，如何安全地交给龙哥？直接传送到工作室？风险太大！传送到龙哥指定的地方？同样可能暴露！
一个地点瞬间闪过脑海——城西废弃的砖窑厂！那里远离城区，地形复杂，窑洞众多，深更半夜绝无人迹！而且上次龙哥带他去“验货”时，曾无意中提到过那里几个极其隐蔽的、干燥的旧窑洞，是以前他们临时藏匿“敏感物资”的地方！
“钱，不用。”林阳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准备好你的人，绝对可靠，嘴巴够严的。地点：城西老砖窑厂，三号旧窑洞。时间：一个小时后。”
“老砖窑厂？三号窑洞？”龙哥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激动，“阳哥！你……你真能……”
“一个小时后，东西会出现在那里。”林阳打断他，语气冰冷，“记住，只此一次。你的人，只负责搬运，不准问来源！看到什么，听到什么，都给我烂在肚子里！否则……”他后面的话没有说完，但黑暗中骤然凝聚的、如同实质般的冰冷杀意，让久经风浪的龙哥都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明白！阳哥放心！我亲自带队！保证干干净净！一个字都不会漏出去！”龙哥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劫后余生的狂喜和一种发自内心的敬畏。
“去吧。”林阳松开手。
龙哥不再多言，对着林阳的方向，在黑暗中极其郑重地抱了抱拳，动作间带着江湖人特有的义气。然后他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拉开一条门缝，闪身融入浓重的夜色中，迅速消失。
后门重新关上，冰冷的门板隔绝了外面的寒风。工作室里重新陷入一片死寂。
林阳靠在门后，黑暗中，只有他自己粗重的呼吸声。精神高度集中后的疲惫感如同潮水般涌来，太阳穴突突直跳。他闭上眼睛，意识沉入系统空间。
空间角落里，堆放着他签到积攒的粗粮：成袋的红薯干（签到获得，品质一般，但顶饿）、黄澄澄的玉米面（约五百斤）、还有几麻袋混合杂豆（绿豆、赤小豆等）。数量不算多，加起来也就一吨多点，但足够码头那些嗷嗷待哺的人支撑一段时间了。
他集中起意念锁定所有粗粮物资！目标：城西废弃砖窑厂，三号旧窑洞深处！
传送！极限距离！
一股难以言喻的沉重感和精神力被瞬间抽空的眩晕感猛地袭来！林阳闷哼一声，身体晃了一下，连忙扶住旁边的墙壁才勉强站稳。冷汗瞬间浸湿了他的后背。
成了！他大口喘着粗气，缓了好一会儿，才拖着疲惫的身体，一步一步挪回二楼的休息间。倒在硬板床上，连外套都懒得脱，巨大的疲惫感和精神力透支带来的空虚感瞬间将他吞没。他闭上眼睛，几乎是立刻就陷入了昏沉的睡眠。
城西，废弃砖窑厂。夜色如墨，寒风在坍塌的窑口和残破的砖垛间呼啸穿梭，发出鬼哭般的呜咽。空气中弥漫着泥土、砖灰和陈年草木灰混合的呛人气息。
三号旧窑洞深处，更是伸手不见五指，只有冰冷的空气和死一般的寂静。
龙哥带着六个心腹，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潜行至此。他们个个穿着深色夜行衣，脸上蒙着黑布，只露出一双双在黑暗中警惕扫视的眼睛。每个人都带着扁担和绳索，动作轻捷，显然是做惯了这种隐秘勾当的老手。但此刻，这几条平时天不怕地不怕的汉子，眼神中都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紧张和……一丝莫名的敬畏。龙哥出发前那番杀气腾腾的警告，让他们对即将看到的东西，既充满期待，又心怀恐惧。
“龙哥，到了。”一个矮壮汉子压低声音，指着前方漆黑一片的窑洞深处。
龙哥点点头，示意众人噤声。他摸出随身携带的强力手电筒（军用级别，缴获品），深吸一口气，猛地按下了开关！
“唰——！”
一道雪亮的光柱如同利剑，骤然刺破了浓稠的黑暗，笔直地射向窑洞最深处！
光柱所及之处，时间仿佛凝固了！
龙哥和他身后的六个汉子，如同被瞬间施了定身咒，僵立在原地！他们瞪圆了眼睛，嘴巴无意识地张开，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抽气声，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光柱尽头，那原本应该空无一物、只有积灰和碎砖的窑洞地面上，此刻，赫然堆积着一座由麻袋和布袋垒成的、散发着粮食特有气息的……小山！
成袋的红薯干！黄澄澄的玉米面！鼓鼓囊囊的杂豆麻袋！就那么突兀地、无声无息地出现在那里！占据了半个窑洞！像一座凭空降临的神迹！那粗粝的麻袋表面，在强光手电的照射下，甚至能看到细微的粮食粉末在光柱中漂浮！
没有车辙！没有脚印！没有任何运输的痕迹！
只有粮食！就这么凭空出现！
如同传说中的五鬼搬运！如同神只的恩赐！
巨大的震撼如同海啸般冲击着所有人的神经！即便是龙哥，即便他心中早有猜测，此刻亲眼目睹这超越常理的景象，也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头皮阵阵发麻！他握着电筒的手，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光柱也跟着在粮堆上晃动。
他身后的六个汉子，更是吓得魂飞魄散！有人双腿一软，差点直接跪倒在地！有人下意识地去摸腰间的家伙什（短刀、匕首），仿佛要对抗什么看不见的恐怖存在！还有人死死捂住自己的嘴，生怕发出一点声音，惊扰了这不可思议的“神迹”！
“龙……龙哥……这……这……”那个矮壮汉子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牙齿都在打颤。
龙哥猛地回过神，强行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眼神瞬间变得无比凶狠和锐利！他猛地转头，雪亮的光柱如同冰冷的刀子，狠狠扫过身后每一个人的脸，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一股令人窒息的杀伐之气：
“都他妈给老子闭嘴！忘了老子说过什么了？！”
他目光如同饿狼般扫视着每一个手下：“今天！你们看到的！是老子龙某人拼了命才从‘上面’求来的救命粮！是给码头兄弟和那些快饿死的穷苦人吊命的！谁他妈敢多问一个字！敢往外吐露半个字！老子亲手扒了他的皮！抽了他的筋！让他全家都去阎王爷那儿报道！听清楚没有？！”
那凶狠的目光和毫不掩饰的杀意，如同实质的冰水，瞬间浇灭了手下们所有的惊惧和好奇，只剩下深入骨髓的恐惧和服从！
“听……听清楚了！龙哥！”六个人齐声低吼，声音带着颤抖，却异常坚决。
“干活！”龙哥不再废话，将电筒光稳稳地打在粮堆上，自己第一个冲了上去。
汉子们如梦初醒，强压下心中的惊悸，如同训练有素的工蚁，迅速而无声地行动起来。解开绳索，两人一组，抬起沉重的粮袋，扛上肩头。粗粝的麻袋摩擦着肩膀，沉甸甸的粮食压在背上，带来一种无比踏实的重量感。这重量，此刻在他们心中，比黄金还要珍贵！
没有人说话，只有粗重的喘息声、麻袋摩擦声和急促的脚步声在寂静的窑洞里回响。每个人都在拼命地搬运，仿佛要将刚才那巨大的恐惧和震撼，都化作搬走这些救命粮的力量。
龙哥扛起一袋沉甸甸的玉米面，感受着那熟悉的、带着泥土气息的重量，他忍不住伸出手，用粗糙的手指用力捻起一小撮金黄色的粉末，凑到鼻子下深深一嗅！那浓郁的玉米香气，混合着粗粮特有的微涩，瞬间冲入肺腑！
不是幻觉！
是真的粮食！
活命的粮食！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着狂喜、感激、敬畏和深深后怕的热流，猛地冲上龙哥的鼻腔和眼眶！这个刀头舔血、见惯了生死的汉子，此刻只觉得鼻子一酸，眼眶瞬间变得滚烫湿润！他猛地低下头，将脸埋在沉甸甸的粮袋上，肩膀剧烈地耸动了一下，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呜咽。
他迅速抬起头，狠狠抹了一把脸，将那股翻涌的情绪强行压下，再抬起头时，眼中只剩下冰冷的决绝和一种近乎虔诚的专注。他对着其他同样在拼命搬运的兄弟，用尽全身力气低吼：
“快！再快点！天亮之前，必须运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