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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秋的风,带着一丝凉意,吹落了院子里槐树的第一片黄叶。一个普通的傍晚,林阳刚推着自行车走进西槐巷,就看到姥爷王老栓像根木桩似的杵在院门口,手里紧紧攥着一个牛皮纸信封,布满皱纹的脸因为激动而微微涨红,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巷口的方向。姥姥王周氏也站在旁边,手里捏着衣角,神情是前所未有的紧张和期盼。

“姥爷,姥姥,怎么了?出啥事了?”林阳心头一紧,赶紧支好车子走过去。

“阳子!阳子!快!快进屋!”王老栓的声音带着明显的颤抖,一把抓住林阳的胳膊,力气大得出奇。他不由分说地把林阳拉进堂屋,小心翼翼地将那个信封放在擦得锃亮的八仙桌上,仿佛捧着稀世珍宝。

信封是那种最普通的牛皮纸,上面用蓝黑色的钢笔水写着几行字:

红星县王家庄生产队 王老栓 收

谢淑萍 寄

字迹娟秀有力,信封右下角印着模糊的部队番号邮戳。

“是……是你二舅妈的信!刚……刚托公社的邮递员捎来的!说是……说是你二舅的信!”王周氏的声音带着哭腔,激动得语无伦次。

二舅!王建设!那个离家多年、驻守西北边疆的军人!林阳的记忆里,对这位二舅的印象很模糊,只记得他是个身材高大、沉默寡言的汉子,穿着洗得发白的旧军装,在他父母刚去世那会儿回来过一趟,放下些钱粮,又匆匆走了。这些年,只有偶尔托人捎回的口信和为数不多的汇款单,证明着他的存在。

堂屋里点着煤油灯,昏黄的光线下,一家人都围了过来,连在屋里写作业的小雨和小虎也好奇地探出脑袋。气氛凝重而充满期盼。

王老栓的手抖得厉害,撕了几次才把信封口撕开。他颤抖着从里面抽出一张薄薄的信纸,还有一张……黑白照片!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被那张照片吸引。照片上,一个穿着65式军装、戴着红五星帽徽的军人,身姿挺拔如青松,站在一片空旷的背景前,背后隐约可见连绵的土黄色山丘。他脸庞黝黑,颧骨突出,嘴唇紧抿着,透着一股军人特有的坚毅。岁月的风霜和边疆的艰苦在他脸上刻下了深深的痕迹,比林阳记忆中更加清瘦,但那双眼睛,透过薄薄的照片纸,依然锐利如鹰,炯炯有神地注视着前方。正是二舅王建设!

“是建设!是建设啊!”王周氏只看了一眼照片,眼泪就汹涌而出,她颤抖着手抚摸着照片上儿子消瘦的脸颊,泣不成声,“瘦了……瘦了好多……这孩子……遭罪了啊……”

王老栓强忍着激动,展开信纸。他不识字,只能看向林阳:“阳子!快!快念念!你二舅说啥了?”

林阳接过信纸。信纸是部队专用的稿纸,抬头印着红字。二舅妈谢淑萍的字迹清秀工整:

爹,娘:

见信如面。

家里都好吧?爹的腰疼病好些没?娘的眼睛还流泪吗?大哥、大嫂、三弟、三弟妹、孩子们都好吗?阳子和小雨也都长大了吧?

告诉爹娘一个天大的好消息!建设他们部队刚完成一项重要任务,上级特批了轮换休整!建设在名单里!他写信回来说,如果一切顺利,大概两个月后,也就是阳历十月底十一月初,能批下来探亲假!时间不长,大概二十天左右,但总算是能回家了!

建设在信里说,他一切都好,让爹娘千万别挂念。就是西北那边风沙大,冬天冷得早,吃的……嗯,肯定不如家里顺口,但他身体结实,扛得住。他说最惦记的就是爹娘的身体,还有阳子和小雨。

爹,娘,我知道你们想建设想得厉害。我也一样。收到这信,我是一宿没合眼!你们一定要保重身体,等着建设回来!等他到家,咱们一家子,好好团圆!

随信寄上建设最近拍的照片,他说让爹娘看看,他精神着呢!

家里有啥事,让大哥或者阳子写信告诉我。

不孝儿媳 淑萍 敬上

林阳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念着每一个字。当他念到“能批下来探亲假”、“大概两个月后”、“能回家了”这几句时,王老栓的身体猛地一晃,被旁边的大舅王建国一把扶住。老人的嘴唇哆嗦着,浑浊的泪水终于夺眶而出,顺着他沟壑纵横的脸颊滚滚落下,砸在脚下的泥地上。他没有出声,只是肩膀剧烈地耸动着,那是压抑了太久、骤然释放的巨大情感洪流。

王周氏早已哭成了泪人,她紧紧攥着那张照片,贴在胸口,仿佛这样就能感受到儿子身上的温度。“回来了……建设要回来了……老天爷开眼啊……”她喃喃着,一遍又一遍。

大舅王建国、大舅妈张桂兰、三舅王援朝、三舅妈李秀英,全都红了眼眶。对于这个离家多年、在遥远苦寒之地戍边的亲人,那份思念早已刻进了骨子里。如今骤然得知归期,巨大的喜悦如同潮水般席卷了每一个人,冲垮了所有的克制。

小雨和小虎虽然不太明白大人们为什么哭,但也被这气氛感染,怯生生地依偎在大人身边。

林阳念完信,心中也激荡不已。他看着姥爷姥姥那悲喜交加、老泪纵横的样子,看着照片上二舅那张饱经风霜却依旧刚毅的脸,一股强烈的责任感涌上心头。二舅要回来了!这个为家国奉献了青春和汗血的军人,必须让他看到一个最好的家!一个不再为温饱发愁、充满了希望和温暖的家!

他深吸一口气,将信纸郑重地折好,连同照片一起,轻轻放到姥爷颤抖的手中:“姥爷,姥姥,这是天大的喜事!二舅要回来了!咱们得好好准备!让二舅看看,家里现在过得有多好!”

王老栓用力点头,布满老茧的大手紧紧攥着信和照片,仿佛攥着失而复得的珍宝。他抬起泪眼,望向门外沉沉的暮色,目光仿佛穿透了千山万水,落在了那片遥远的、风沙弥漫的边关。他沙哑而坚定地吐出一个字,带着千斤的分量:

“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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