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逐报名参加法国的青少年机器人比赛的决定,是在一个雨夜做出的。
那天他刚结束钢琴考级,黑色轿车载着他穿过霓虹闪烁的街道。雨水在车窗上蜿蜒成河,模糊了外面世界的轮廓。
手机屏幕亮起,是林观潮的新邮件。
她说她参加了学校的朗诵比赛,选了《小王子》里玫瑰与狐狸的片段,骄傲的玫瑰和等待驯养的狐狸,她读了很多遍才读懂。
雨刮器规律的声响中,一个疯狂的念头突然生根发芽。
报名表是他偷偷用学校电脑填的,参赛费用是从自己的奖学金里拿的,甚至连机器人零件都是分批买来藏在床底下的。
林逐知道林敬召对法国的态度——自从和女儿彻底撕破脸,老爷子就把整个法国列入了黑名单。
林敬召给他规划好的、密不透风的生活里面,根本不可能出现法国。
但林逐还是决定冒险。
床头柜的抽屉里,藏着一沓又一沓打印出来的邮件,想念像藤蔓一样疯长,早已越过了八小时的时差,在他心里盘根错节。
在所有想念都变成遗憾之前,他必须去见她。
这个比赛的参赛要求是小组合作完成一个智能机器人,
机器人比赛要求三人组队。
林逐选了机器人社最不起眼的两个男生,他们性格内向,只对技术感兴趣,不会过问他的私人动机。
小组申报的项目是\"智能扫地机器人\",平平无奇但足够稳妥,任谁看了都会觉得这不是林逐一贯的风格。
小组不出所料选了实用路线,做的是一款功能型扫地机器人,唯一的创新点是能自动识别垃圾并分类。功能实用,外观普通,完全符合比赛要求。
但每天晚上回到家,林逐还会继续熬夜,单独制作另一个机器人——
一只通体银白的机械鸟,翅膀要做成羽毛的弧度、要可以展开,每一片合金羽毛都经过精细打磨,边缘圆润不会划伤手指。
眼睛是两颗小小的蓝宝石,在台灯下泛着深海般的光泽。
他在鸟肚子里装了录音芯片,录下了自己弹奏的《月光》。
深夜的书房里,林逐对着图纸调试齿轮,机械鸟的翅膀展开时会发出轻微的“咔嗒” 声,像心跳的节拍。
这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林逐给林观潮的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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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赛结束那天,巴黎下了大雪。
林逐站在科技馆门口,看着漫天飞舞的雪花将整座城市染成纯白。
队友们兴奋地讨论着要去市区庆祝,他婉拒了所有邀请,独自拖着行李箱钻进一辆出租车。
箱子里装着的,是他的金奖证书和那台银白色的机械鸟,行李箱的外壳贴着大腿,传来冰凉的触感。
车窗外,雪越下越大,覆盖了整座城市,鹅毛般的雪片拍打在玻璃上,发出细碎的声响。
导航地图上,那个代表目的地的红点越来越近,林逐的心跳声几乎要盖过引擎的轰鸣。
出租车在住宅区入口停下。
\"再往里开不进去了,先生。\"司机抱歉地说。
林逐付完车费,拖着行李箱走进雪中。
积雪没到脚踝,每一步都陷进蓬松的雪层,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冰冷的空气灌入肺部,带着雪中的松木的香气。
他就这样一步步走向她,每一步中都带着点很难言说的艰难的幸福。
远远地,他就看到了那栋被雪覆盖的房子。
即使被厚厚的积雪覆盖,林逐也能一眼认出它。因为林观潮曾在邮件里详细描述过:红砖外墙,蓝色百叶窗,门前有两棵对称的橡树。
此刻,橡树的枝桠上积着雪,像戴了毛茸茸的白手套。
院子里的积雪被清扫过,但新落的雪又在车道上温柔铺了层薄毯。
三个雪人立在草坪上,戴着红围巾,胡萝卜做的鼻子在雪地里格外显眼,其中一个的脑袋歪向一边,显然是孩子们的杰作。
林逐的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屋檐下的圣诞彩灯还没撤,彩色的光透过雪花,在雪地上投下斑驳的光晕,像撒了一把碎钻。
站在铁艺大门前,林逐突然有些恍惚。这么多年了,他终于要再见到那个只在信件和照片里出现的小女孩。
他按响门铃时,一片雪花正好落在他的睫毛上,融化成细小的水珠。
来开门的是个金发男孩,穿着宽松的红色毛衣,手里还拿着半块曲奇。
林逐一眼就认出这是林观潮邮件里提到过无数次的双胞胎之一。
看到林逐时,他礼貌地歪了歪头,用法语问:“请问您找谁?”
\"我找林观潮。\"林逐直接用了中文。
巴斯蒂安的表情立刻变了。
他警惕地皱起眉头,上下打量着这个不速之客,嘴角抿成一条直线,像只护领地的小兽:“你是谁?她没有说过有朋友今天要来。”
\"她哥哥。\"林逐平静地说出这三个字。
这个词一出口,巴斯蒂安的眼神立刻复杂起来。
林逐能看出他在努力保持礼貌,但嘴角已经不自觉地下撇:\"哈珀没说过你要来。\"
他竟然能用流利的中文回话,尾音里带着刻意维持礼貌的僵硬。
\"是惊喜。\"林逐平静地说。
两人僵持在门口,呼出的白气在寒冷的空气中交织。
就在这时,屋内传来一阵轻快的脚步声。
\"巴斯蒂安,谁来了?\"
林逐的呼吸一滞。
林观潮出现在门廊下。
时光仿佛在这一刻静止。
她长高了许多,头发也长长了很多,瀑布般垂到腰间,发尾微微打着卷。米色高领毛衣衬得她肤色如雪,脖颈修长如天鹅,已经有了少女的亭亭玉立。
她给他发过她的照片,可只有亲眼见到,才知道她变得有多么漂亮。
她的眉宇间褪去了稚气,却还保留着某种天真的神采,站在那里,就像一幅突然活过来的油画,每一处细节都比记忆中美上千百倍。
看到林逐的瞬间,她整个人都僵住了,眼睛一点点睁大,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哥哥?\" 她轻轻唤道,声音里带着不敢置信的颤抖。
这个称呼让林逐胸口发紧。
他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的声音哑得不像话:\"……嗯。\" 胸口却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暖得发胀。
“哥哥?”林观潮又喊了一声,向前迈了一步。雪花落在她的睫毛上,凝结成细小的水晶,“真的是你吗?”
“是我。”林逐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林观潮的眼睛睁得更大了,像是害怕一眨眼这个幻影就会消失。
她的睫毛上沾着雪花,在彩灯的映照下闪烁着细碎的光芒。
林逐想伸手为她拂去,却发现自己抬起的指尖也在微微颤抖。
巴斯蒂安看看林观潮,又看看林逐,突然转身朝屋里喊:\"爸妈!有客人!\"
他的声音打破了这片刻的凝滞,门内传来回应的声音。
但林逐的视线始终没有离开林观潮。
那些跨越山海的思念,在这一刻都有了归宿。林逐试着微笑,却感觉嘴角不受控制地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