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十九号,星期六中午放学的铃声一敲响,梧桐巷口那几棵早就秃了顶的老梧桐,枝桠被风扯得呜呜作响,像是提前吹响了某种散场的号角。
空气里浮动着一种期末临近特有的、紧绷又掺着点隐秘躁动的气息,但今天,这点躁动被即将到来的庆祝冲得更明显了些。
林予冬的生日撞在了周日,偏偏周日是铁打的返校晚自习日。
于是,这场庆祝便理所当然地提前到了此刻,考完试后难得的喘息空隙里。
江见夏收拾书包的动作比平时慢了几分,指尖划过桌面上摊开的化学笔记,那些复杂的有机合成路径此刻却有点难以真正钻进脑子里。
她小心地把桌肚深处那个沉甸甸的纯黑色防尘袋又往里推了推,确保拉链严丝合缝——里面装着林予冬心心念念了好久的球星签名篮球和配套球衣,是托了在国外的表哥辗转好久才弄到的。
这礼物分量不轻,但此刻压在她心上的,是另一个更庞大、更不确定的惊喜。
“夏夏!磨蹭什么呢?”程橙活力四射,砰地撞在她桌角,裹着厚厚羽绒服的身体圆滚滚的,“再晚点,林予冬他们班那群饿狼怕是要把烧烤店都啃秃噜皮了!”
江见夏回过神,胡乱把笔记塞进书包,拉上拉链:“来了来了。”
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紧绷。
教学楼门口早已喧闹成一片。
穿着蓝白校服的人潮涌动着,像一条喧腾的河。
林予冬果然被七班的一群男生簇拥在中间,周嘉阳标志性的大嗓门老远就盖过了风声:“冬哥!今天必须敞开了造!”
林予冬穿着件黑色的羽绒服,拉链只拉到胸口,露出里面干净的白t恤领子。
他双手插在羽绒服口袋里,嘴角噙着那点惯常的、带点小得意的笑,被众人起哄着,偶尔懒洋洋地回一句嘴,眉宇间是少年人过生日时特有的、被捧在中心的光彩。
看见江见夏和程橙挤过来,他目光越过攒动的人头,精准地落在江见夏脸上,极快地眨了下眼,无声地做了个口型:“过来。”
那点光彩映在他清亮的眼底,晃得江见夏心头一热,随即又被更深的不安覆盖——那箱八公斤的烟花,物流信息还固执地卡在“运输中”,纹丝不动。
烧烤店离学校不远,是学生们聚餐的老据点。
门面不大,里面早已人声鼎沸,混合着孜然、辣椒面儿在炭火上爆开的浓烈香气,白蒙蒙的热气从敞开的门里一股股涌出来,又被寒风迅速卷走。
林予冬显然包下了靠里的大半位置,几张油腻腻的长条桌拼在一起,坐满了人。
除了七班的同学,还有几个穿着不同款式运动外套的高个子男生,应该是他篮球队的朋友。
“寿星驾到!老板,先来五十串羊肉压压惊!”周嘉阳一马当先蹿进去,熟门熟路地吆喝。
“滚蛋,五十串你喂猫呢?”篮球队里一个剃着板寸、肩宽背阔的男生笑着捶了周嘉阳一拳,引来一片哄笑。
江见夏被程橙拉着,挤到林予冬旁边的空位坐下。
长条凳冰凉,桌面上覆着一层薄薄的、擦不干净的油光,空气里弥漫着烧烤油烟特有的粗粝感。
林予冬很自然地把自己面前用热水烫过的杯碟推到她面前,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在油腻的桌面背景下显得格外干净。
“喝点热的?”他侧过头低声问,羽绒服袖子蹭过她的手臂,带来一点暖意。
“嗯。”江见夏应着,捧起杯子,温热的茶水熨帖着微凉的手心,却化不开心底那块冰。
她忍不住又悄悄摸出手机,屏幕亮起,锁屏上依然没有期待中的物流更新提示。
指尖在冰冷的屏幕上无意识地点着,像在敲打某种焦虑的密码。
很快,裹着浓郁香气的肉串、金黄的烤馒头片、滋滋冒油的鸡翅就流水般堆满了桌子中央的铁盘。
冰镇的汽水瓶子砰砰地被撬开,白色的泡沫争先恐后地涌出来。
“来来来,第一杯敬寿星!祝冬哥年年有今日,岁岁……呃,岁岁都十八!”周嘉阳率先举起了可乐瓶子。
“俗不俗啊你!”许薇坐在周嘉阳对面,毫不客气地吐槽,手里却举着手机,镜头精准地对准了正仰头灌可乐、被气泡冲得龇牙咧嘴的周嘉阳:“这表情包我收下了啊!”
哄笑声中,林予冬也笑着举杯,跟大家碰了一圈。
冰凉的汽水滑过喉咙,他放下瓶子,目光很自然地又落回身边的江见夏身上。
她正小口咬着串上的羊肉,眼神却有点飘,细密的睫毛垂着,在眼下投下一小片不安的阴影。
“怎么了?”他凑近了些,声音压得很低,几乎被周围的喧闹淹没,温热的气息拂过她耳畔,“魂不守舍的。”
江见夏猛地一颤,手里的签子差点戳到嘴唇。
她飞快地抬眼,撞进他带着关切和一丝探究的眸子里,心脏像被攥了一下。
“没…没什么,”她仓促地扯开一个笑,掩饰性地拿起一串烤得焦香的土豆片:“可能昨晚做题睡晚了点,有点困。”
林予冬没说话,只是看了她两秒,那目光像是能穿透她拙劣的伪装。
他抬手,很轻地用指关节碰了碰她放在膝盖上的手背,干燥温暖的触感一触即分,带着无声的安抚,随即转向旁边正唾沫横飞讲述上周球赛如何惊险逆转的篮球队友:“老李,你吹牛也打打草稿,最后那个绝杀三分明明是我传的……”
话题迅速被带偏,男孩子们关于球赛细节的争论声浪又高了起来。
江见夏暗暗松了口气,指尖残留着他碰触的温度,却丝毫没能缓解心底越来越重的焦灼。
那箱烟花,像一块沉甸甸的巨石,压在她心头,随着时间一分一秒流逝,越来越重。
话题在烧烤架上翻滚的肉串间跳跃着,渐渐从球场风云滑向了更“劲爆”的领域。
“哎,听说了没?”周嘉阳突然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环顾四周,成功吸引了附近几桌的注意力:“就咱年级那个,四班的班花,跟隔壁职高那个打篮球特凶的小子,好像真成了!”
“真的假的?”立刻有人惊呼,“不是说职高那帮人挺混的吗?”
“啧,你懂什么,人家那叫‘痞帅’!”另一个女生立刻反驳,引来一片心照不宣的笑声。
“要我说,还是得看人!”篮球队那个板寸头老李灌了口可乐,抹了把嘴,眼神有意无意地瞟向安静吃菜的顾言:“是吧,顾大学委?听说隔壁文科班那个短头发、总考年级前五的女生,给你递小纸条了?”
一直安静当背景板、专注跟一根烤玉米较劲的顾言猛地呛了一下,白皙的脸瞬间涨得通红,推眼镜的手都僵在半空:“李、李锐!你胡说什么!” 声音都变了调,平日里的冷静自持荡然无存。
哄堂大笑几乎掀翻了油腻腻的天花板。
许薇笑得直拍桌子,还不忘举着手机精准捕捉顾言难得一见的窘态。
程橙更是夸张地捂着肚子:“我的天!顾言你也有今天!快说说是谁!我们绝对保密!” 连林予冬都忍不住笑出声,肩膀微微耸动。
在这片沸腾的欢乐里,江见夏努力弯着嘴角,试图融入这气氛。
她跟着笑,目光却像被无形的线牵引着,频频扫向放在腿上的帆布包——手机就静静躺在里面,屏幕漆黑,像一颗沉默的定时炸弹。
每一次笑声的间隙,每一次话题转换的空白,她都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又急促的鼓点。
那箱烟花,那个她几乎掏空了压岁钱、计划了许久、想要在零点为他点燃的璀璨惊喜,现在像一个巨大的黑洞,吞噬着她所有的镇定。
时间在烧烤的烟火气和喧闹的八卦声中悄然溜走,每过一分钟,物流送达的希望就渺茫一分,她指尖的温度也褪去一分。
烧烤的战场接近尾声,桌上堆满了空签子和揉成一团的纸巾。
有人提议转战旁边的KtV,立刻得到热烈响应。
呼啦啦一群人涌出烧烤店,裹挟着满身的烟火气和说笑声,扑进十二月夜晚凛冽的寒气里。
KtV的包厢巨大而喧嚣,五彩斑斓的旋转射灯在天花板上切割出迷幻的光块,震耳欲聋的前奏刚响起,周嘉阳就抢过麦克风,鬼哭狼嚎地吼起了时下最流行的网络神曲,调子跑得九头牛都拉不回来,惹得众人又是笑骂又是捂耳朵。
空气里弥漫着爆米花的甜腻、果盘的清香和淡淡的啤酒麦芽味。
江见夏和林予冬被众人起哄着挤到了包厢最里面一张宽大的双人沙发上。
沙发表面是那种光滑的、有点凉的人造革。
包厢里光线昏暗,只有屏幕上mV变幻的光影明明灭灭地映在脸上。
林予冬放松地靠着沙发背,一条手臂很自然地搭在了江见夏身后的靠背上,形成一个若有若无的圈护姿势。
少年身上干净的皂角气息混合着一点点烧烤的烟火气,在这浑浊的空气里显得格外清晰,丝丝缕缕地缠绕过来。
江见夏身体微微僵硬了一下,随即又强迫自己放松。
她能感觉到他手臂贴近时传来的温热,这亲昵在黑暗和喧嚣中被放大了无数倍,让她心跳有些失序,脸上也悄悄爬上热度。
然而,这份悸动很快又被更汹涌的焦虑覆盖。
她借口去洗手间,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那个令人心慌意乱的角落。
冰冷的自来水哗哗地冲刷着手指,试图浇灭心头的焦灼。
她盯着镜子里自己略显苍白的脸,再次解锁手机——物流信息依旧顽固地停留在“运输中”。
心脏猛地往下一沉,像坠了块冰。
她不死心,直接拨通了物流客服电话。
漫长的等待音后,一个女声传来,让她核实了订单号和电话号码之后,告知她因为今天物流爆仓加上司机排班问题,她那单大型特殊物品延迟了,而且现在时间太晚,配送点已经停止派送,最早也要明天。
明天?明天就是周日,他要返校,哪里还有时间放烟花?
血液仿佛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褪得干干净净,只留下冰冷的恐慌。
镜子里那张脸,血色尽失。她捏着手机的指关节用力到发白,指尖冰冷刺骨。
怎么办?计划了那么久,期待了那么久,难道就这么泡汤了?
一个念头猛地撞进脑海,带着孤注一掷的冲动。
自己去取!配送点离这里不算太远,打车过去应该来得及!
她深吸一口气,冰凉的自来水珠顺着额发滑下,带来一丝虚假的清醒。
对着镜子用力拍了拍脸颊,试图拍出一点血色,然后转身,快步走回那个声浪几乎要掀翻屋顶的包厢。
推开厚重的隔音门,震耳欲聋的音乐和鬼哭狼嚎瞬间将她吞没。
周嘉阳正站在屏幕前的小台子上,闭着眼,撕心裂肺地吼着高音部分,脖子上的青筋都暴了出来。五彩的光斑疯狂地扫过他扭曲的脸。
其他人笑的笑,闹的闹,摇骰子的声音清脆作响。
江见夏的目光穿过迷离的光线和晃动的人影,精准地锁定了沙发角落的林予冬。
他正侧头和旁边的篮球队友说着什么,嘴角还噙着一点笑,似乎被周嘉阳的歌喉逗乐了。
她定了定神,快步走过去,音乐声太大,她不得不俯下身,凑近他耳边。
“林予冬!”她提高音量,几乎是在喊,才能压过包厢里的喧嚣。
林予冬立刻转过头,脸上还带着未散的笑意,眼神询问地看着她。
“我妈…我妈刚打电话,”江见夏语速很快,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自然,手指却无意识地攥紧了衣角:“家里有点急事,我得…得赶紧回去一趟!”
她顿了顿,像是突然想起什么,飞快地从随身背着的帆布包里拿出那个纯黑色的防尘袋,塞到他手里:“这个…生日礼物!你…你回家再拆!” 袋子沉甸甸的,隔着布料能摸到里面篮球硬质的轮廓。
林予冬脸上的笑意瞬间凝固了。
他低头看了看手里的袋子,又猛地抬眼看向她,眉头蹙起,眼神里那点轻松愉悦的光迅速褪去,被疑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取代:“现在?急事?严重吗?”
他下意识地伸手想去拉她的手腕,动作带着点急促。
江见夏心猛地一跳,几乎是条件反射般把手往后缩了一下,避开了他的碰触。
这个细微的动作让林予冬的动作僵在半空,眼神更沉了些。
“不…不严重!”江见夏急忙解释,声音因为心虚而有点发飘:“就是…就是得我回去一趟!你们…你们好好玩!”
她不敢再看他的眼睛,生怕被他看穿这拙劣的谎言,匆匆丢下一句:“生日快乐!” 便像受惊的兔子一样,转身挤过喧闹的人群,几乎是落荒而逃。
包厢门在她身后沉重地关上,隔绝了里面震天的喧嚣。
走廊里相对安静许多,只有沉闷的音乐鼓点隐隐传来。
江见夏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大口喘着气,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
她不敢停留,立刻拿出手机,手指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迅速叫了车。
坐进出租车后座,报出物流仓库的地址时,司机大叔从后视镜里诧异地看了她一眼:“小姑娘,那地方可偏,大晚上的去那儿干嘛?”
“取…取个东西,很重要的东西。”江见夏含糊地回答,目光紧盯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被霓虹灯染成各种颜色的街景,手指紧紧绞在一起。
仓库果然在城郊结合部,路灯稀疏,四周黑黢黢的,只有仓库值班室还亮着昏黄的灯。
说明来意,值班的是一个打着哈欠、满脸不耐烦的中年男人。
他嘟嘟囔囔地抱怨着,慢吞吞地领着江见夏走进巨大而冰冷的仓库深处。
空气里弥漫着灰尘和机油混合的沉闷气味。
当那个印着“易爆品”警示标志的硬纸箱被推出来时,江见夏的心沉了一下。
箱子比她想象中还要大,还要敦实。她试着搬了一下,那重量猛地坠下来,勒得她掌心火辣辣地疼,手臂的骨头都发出不堪重负的细微抗议,整个人跟着趔趄了一下,差点摔倒。
八公斤,对一个刚拆石膏不久、体力普通的女生来说,实在是个巨大的挑战。
“嚯,小姑娘,你这买的啥?炮弹啊?”司机大叔看她一个人摇摇晃晃地搬着这么个大箱子出来,吓了一跳,赶紧下车帮忙,两人合力才把这沉甸甸的“惊喜”塞进了后备箱。
车子重新启动,江见夏瘫在后座上,累得直喘气,额头和后背都沁出了一层薄汗,手臂酸痛得抬不起来。
她报出林予冬家附近那栋商住楼的地址——那是她提前几天就踩好点的地方,顶楼天台够开阔,视野绝佳,而且跟值班保安软磨硬泡了好久,又塞了点“辛苦费”,才勉强答应今晚让她上去。
车子在寂静的城郊道路上疾驰,路灯的光线在江见夏疲惫的脸上明明灭灭。
她看着窗外掠过的模糊夜景,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快点,再快点。
一定要赶上零点!
与此同时,KtV包厢里的气氛,在江见夏离开后,像是被戳破的气球,肉眼可见地泄了下去。
周嘉阳还在台上吼着,但明显有点后继乏力。
骰盅的脆响稀落了许多。林予冬独自坐在那张宽大的双人沙发里,刚才还带着笑意的嘴角抿成了一条平直的线。
五彩的射灯扫过他没什么表情的脸,明明灭灭,却照不进那双低垂的眼眸。
他手里无意识地捏着那个纯黑色的防尘袋,指尖感受着里面篮球硬质的轮廓,袋子沉甸甸的,却压不住心里突然空掉的那一块。
她走得那么急,眼神躲闪,指尖冰凉……家里到底出了什么事?为什么不让他陪着回去?那个瞬间躲开他手的动作,像根细小的刺,扎在心头。
“冬哥!发什么呆呢!该你点了!”周嘉阳终于吼完了,满头大汗地跳下小台子,把麦克风往林予冬怀里塞。
林予冬抬眼,没什么情绪地看了他一眼,随手把麦克风丢给旁边的老李:“你们玩,我出去透口气。” 声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烦躁。
他起身,拎着那个黑色防尘袋,径直走出了包厢。
厚重的门在身后关上,隔绝了里面试图重新燃起的喧嚣。
走廊里相对安静,空气也清爽了些。
他靠在冰冷的墙壁上,从羽绒服口袋里摸出手机,屏幕亮起,显示时间刚过十点。
他点开微信置顶的那个【西瓜汁】头像,手指悬在输入框上,犹豫了几秒,还是没发消息。
家里有事……或许在忙?
他烦躁地锁上屏幕,把手机塞回口袋,目光落在手里沉甸甸的袋子上。
指尖在拉链处摩挲了一下,最终还是忍住了现在就打开的冲动。
重新回到包厢,气氛虽然被老李几个强行带起,点了几首热血沸腾的摇滚嘶吼着,但林予冬明显兴致缺缺,只是沉默地坐在角落,面前那杯可乐里的冰块都快化完了。
巨大的生日蛋糕被服务生推了进来,插上蜡烛点燃。
众人围拢过来,起哄着让他许愿。
暖黄的烛光跳跃着,映着他轮廓分明的脸。
“许愿!许愿!冬哥快许个大的!”周嘉阳带头起哄。
林予冬看着眼前跳动的火焰,闭上眼。喧闹的包厢似乎瞬间安静下来,只有烛芯燃烧的细微噼啪声。
那个藏不住慌乱的身影、仓促塞到他手里的袋子、指尖冰冷的触感……乱七八糟地在他脑海里盘旋。
他深吸一口气,摒开杂念,心里只剩下一个清晰无比的念头:希望她家里的事,不是什么大麻烦。
希望……她没事。
吹灭蜡烛的瞬间,包厢里爆发出掌声和欢呼,彩带喷了他满头满身。
他扯了扯嘴角,扯出一个应景的笑,目光却下意识地扫过门口——那里空荡荡的。
时间滑向十点半,包厢里的热度开始不可抑制地降温。
有人开始看表,小声嘀咕着:“十点半了,我妈刚发信息催了……” “我也是,再不回去得挨骂了……”
高中生们,即使是在周六的夜晚,也依旧被无形的门禁线束缚着。
散场来得比预想中更快。
大家互相招呼着,陆陆续续往外走。
周嘉阳还想拉着林予冬去续摊吃夜宵,被他摆摆手拒绝了。
“行吧,寿星最大!”周嘉阳拍了拍他的肩,又挤眉弄眼地压低声音:“别太想江见夏啊!明天不就见到了!”
说完就被许薇揪着羽绒服帽子拽走了。
顾言推了推眼镜,朝他点点头:“走了,生日快乐。” 语气依旧平静。
人群散去,刚才还沸反盈天的KtV走廊瞬间冷清下来,只剩下劣质地毯吸附的烟味和残留的喧嚣。
林予冬独自站在门口,夜风卷着寒意扑面而来,吹散了身上沾染的爆米花甜腻和啤酒麦芽味。
他紧了紧羽绒服的领口,手里还拎着那个黑色防尘袋,另一只手插在口袋里,指尖触碰到一个硬质的小卡片——那是城东一家很有名的私房烘焙店的提货卡。
他特意提前订了一个小小的、只有两人份的栗子蒙布朗蛋糕。
计划被打乱了,但那个隐秘的、属于他们两个人的“零点时刻”,他并不想完全放弃。
也许……也许她那边的事处理完了呢?
抱着最后一丝渺茫的希望,他没有直接回家,而是拦了辆出租车,报出了那家烘焙店的地址。
车窗外的城市灯火流淌成河,霓虹招牌的光怪陆离映在他沉默的侧脸上。
司机大叔从后视镜瞥了几眼这个独自一人、拎着个袋子、脸上没什么喜色的少年,识趣地没搭话。
去到“老麦记”取到蛋糕时,已经接近十一点。
小小的纸盒包装得很精致,系着墨绿色的丝带,拎在手里几乎没什么分量,却和他另一只手里沉甸甸的防尘袋形成了奇异的对比。
他站在面包店暖黄灯光映照的橱窗外,看着里面精致诱人的甜点模型,深吸了一口冬夜清冽又带着烘焙甜香的空气,拿出手机。
屏幕解锁,微信置顶的对话框依旧安静,没有任何新消息。
那点微弱的希望像是寒风里摇曳的烛火,越来越微弱。
他不再犹豫,直接拨通了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
听筒里传来单调的等待音,一声,两声……每一声都敲打在绷紧的神经上。
就在他以为会无人接听,心一点点沉下去的时候——
“嘟”声戛然而止。
电话,接通了。
寂静的冬夜里,电流的沙沙声都清晰可闻。
林予冬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所有的疑问和沉了一晚上的郁气堵在喉咙口,最终只化作三个字,带着夜风的凉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清晰地穿透了冰冷的空气:
“你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