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晚秋往王大爷碗里添饺子时,指尖触到碗沿的银边,想起老周当年总说“破碗补补更暖心”。此刻满桌的叮当声里,有筷子碰碗的脆响,有孩子们抢糖纸的窸窣,还有远处修灯笼的伙计敲钉子的“笃笃”声——这些声音混在一起,像支没谱的歌,唱的都是老周没说出口的“对喽”。
“念周”宝宝举着颗螺丝糖跑过来,糖渣掉在林晚秋的衣襟上,像撒了把碎星星。“太姥姥你听,”他把糖凑到她耳边,塑料糖纸摩擦出“沙沙”声,“这是周太爷爷在说‘甜不甜’。”林晚秋笑着点头,忽然发现孩子跑起来的样子,和当年的女儿一模一样,连衣角扫过桌腿的弧度都分毫不差,是日子把回声刻进了骨里。
女儿的“生活学堂”来了位特殊学员,是那位穿军装的老人的遗孀。老太太颤巍巍地学拧螺丝,说要修好老伴留下的收音机,“他总说没来得及谢周先生,现在我替他拧颗螺丝,也算说过话了”。女儿握着她的手教,螺丝刀转动时,收音机里突然传出阵电流声,像谁在轻轻应了声“哎”。
卖槐花酱的小夫妻收到封国际邮件,是位华人主妇寄来的,说按秘方做的酱在当地成了“乡愁招牌”,她教邻居种的五角星槐树也开了花,“孩子们说这是中国来的星星树”。邮件里附了张照片,树下的长桌上摆着饺子和酱,各国面孔围坐在一起,笑容比槐花还亮,是回声越过了山海。
博物馆的“光的墙”前,总有人驻足。有个背着画板的姑娘,连续三个月来写生,画里的老周不再是模糊的背影,而是和街坊们站在一起,手里举着螺丝刀,身边是开花的树,脚下是拧牢的螺丝。“我终于明白,”她在画旁写,“周爷爷的回声不在过去,在每个认真生活的现在。”
暴雨冲坏了“星星槐圃”的灌溉管,街坊们连夜抢修。“念周”宝宝的爸爸爬在梯子上接水管,王大爷在下面递扳手,孩子们举着灯笼照亮,林晚秋和女儿煮了姜汤守在旁边。管钳咬合水管的“咔咔”声,金属碰撞的“叮当”声,孩子们的加油声,混在雨里,像首壮实的歌。修好时天快亮了,第一缕阳光照在新接的管路上,水珠反射出七彩的光,是回声在发亮。
除夕夜的长桌摆到了槐圃里,新栽的槐树枝桠上挂满了灯笼,像老周撒的星星落了满树。今年的饺子馅里,掺了从山区寄来的槐花粉,“让那边的甜也回家过年”,女儿边拌馅边说。老周的曾孙带着未婚妻来,姑娘捧着个木盒,里面是用各国槐花籽拼的“家”字,“这是我收集的回声,送给周太爷爷”。
林晚秋看着满圃的笑脸,听着评剧声、笑声、烟花声,忽然觉得那没说出口的“对喽”,早已不是声音,是种流动的暖——在拧紧的螺丝里,在酿好的酱里,在孩子的笑声里,在跨越山海的牵挂里。它不需要耳朵听,用心就能接住,像老槐树的根,在土里悄悄蔓延,把所有认真生活的人,都连成了一片。
风穿过槐圃,带着满世界的甜香,吹得灯笼轻轻晃。林晚秋咬了口饺子,甜味漫开时,仿佛看见老周站在树影里,这次他没修收音机,只是笑着看,眼里的光比任何时候都亮。而满圃的回声,在风里轻轻应着,一遍又一遍,像在说:“你看,日子这样过,就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