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晚秋望着窗外飘落的槐花瓣,忽然觉得那画面和记忆里的某个午后重叠了——老周蹲在灶台前修收音机,螺丝刀在他手里转得飞快,灶膛里的火苗舔着锅底,把他的影子投在墙上,像棵摇晃的树。此刻树桩上的新芽正顶着花瓣晃动,光影落在地上,竟和当年的影子有几分相似。
王大爷颤巍巍地把新配的螺丝放在树桩旁,是他托人按老周修收音机的规格打制的,黄铜色,带着细密的纹路。“老周修东西讲究,”他用袖口擦着螺丝上的灰,“说螺丝得拧得恰到好处,松了会散,紧了会裂,跟过日子一个理。”林晚秋捡起颗螺丝,指尖触到冰凉的金属,却仿佛摸到了老周掌心的温度——当年他总把修好的零件揣在怀里焐热,说“凉零件伤机器”。
女儿带着孩子们在“星星槐圃”里立了块新木牌,上面刻着老周常说的话:“拧螺丝要用心,过日子要用力。”孩子们围着木牌转圈,把捡到的槐花瓣往螺丝孔里塞,说“要给周太爷爷的螺蛳喂点甜”。林晚秋看着花瓣从孔里慢慢渗出来,忽然想起老周修收音机时,总在零件缝里塞点棉花,“这样就不会晃,声音才稳当”。
博物馆的收音机旁添了个新展品:个生锈的螺丝盒,是从老周铺子里找到的,里面装着各种型号的螺丝,每个上面都贴着小小的标签,是老周的字迹:“囡囡的玩具车”“张奶奶的缝纫机”“巷口的路灯”。教授来看了说:“这些螺丝是时光的铆钉,把一个个日子牢牢铆在了一起。”有个小男孩指着标签问:“周爷爷为什么记这么细?”女儿笑着答:“因为他把每个人的事,都当成自己的事。”
卖槐花酱的小夫妻给树桩的新芽搭了个金属支架,用的是老周铺子里剩下的钢管,接口处拧着颗黄铜螺丝,正是王大爷新配的那种。“这样风就吹不倒了,”年轻媳妇往支架上缠红绳,“周爷爷说过,好支架要藏在花后面,不能抢了花的风头。”林晚秋看着红绳在风里飘动,忽然发现它和老周收音机天线上的红绳一样,都系着个活结——说是“留有余地,日子才活得舒展”。
孩子们在巷口玩“修收音机”的游戏,用树枝当螺丝刀,用槐花瓣当零件,围着块石头忙得团团转。“周太爷爷是这样拧螺丝的,”小姑娘踮着脚模仿老周的样子,树枝在石头上划出道道痕迹,“要笑一笑,眼里才有光。”林晚秋蹲在旁边看,发现孩子们把五角星槐花贴在“收音机”上,说“这是电源开关,一按就有星星出来”。
那年冬天,博物馆的收音机突然发出阵电流声,接着断断续续传出段评剧,正是老周常哼的《花为媒》。管理员说,当时他正在给机器上油,不小心碰松了颗螺丝,拧紧的瞬间就有了声音。女儿赶去时,看见机身的星星贴纸在闪烁,像谁眼里的光落了上去。“是周爷爷在试机器呢,”她摸着那颗刚拧紧的螺丝笑,“他说过,好机器总得时不时响两声,证明自己还醒着。”
开春后,树桩旁的螺丝上长出了层青苔,像给黄铜镀了层绿绒。女儿的女儿把螺丝小心地拔出来,发现底下压着颗饱满的槐树种,是去年秋天风刮来的。“周太爷爷的螺丝会种种子,”她把种子埋进“星星槐圃”,“等它长成树,就给它拧上好多螺丝,让它永远不倒。”林晚秋看着孩子认真的模样,忽然想起老周当年给女儿种的小槐树,也是这样小心翼翼,说“树跟孩子一样,要护着才长得直”。
社区办“老手艺人展”时,老周的螺丝盒成了最受欢迎的展品。有个年轻人盯着标签上的“囡囡的玩具车”出神,说自己爷爷也总在修玩具时留着零件,“直到他走后,我才在工具箱里发现,每个零件上都写着我的名字”。女儿给年轻人讲老周的故事,他听完红着眼圈说:“原来沉默的爱,都藏在这些不起眼的地方。”
除夕夜的饺子馅里,女儿特意混了点磨碎的槐树种,说“让周爷爷的螺蛳也尝尝甜”。煮好的饺子捞出来,有个的褶里卡着颗小星星糖,像从螺丝孔里掉出来的。林晚秋夹起那个饺子,忽然觉得老周此刻就在灶前,手里的螺丝刀转着圈,眼里的光映着锅里的热气,比当年的火苗亮得多——他看见孩子们举着槐花跑,看见“星星槐圃”的新苗,看见那些藏在螺丝和花瓣里的牵挂,早已长成了遮风挡雨的模样。
风穿过巷口时,带着槐花香和评剧的调子,树桩上的新芽晃了晃,像在点头。林晚秋仿佛看见时光那头的老周,拧完最后一颗螺丝,放下工具笑了笑,眼里的光漫出来,落在当年的槐树上,落在如今的花瓣里,落在每个被这份沉默的爱温暖过的日子里,亮得像永不熄灭的星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