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晚秋的筷子刚碰到碗里的饺子,热气就模糊了镜片。她摘下眼镜擦时,看见女儿正往王大爷碗里夹饺子,动作像极了当年的老周——那时老周总把带糖馅的饺子往囡囡碗里塞,说“小孩得多吃甜,长大爱笑”。
王大爷的假牙在饺子上硌出个小印,他举着饺子对窗外喊:“老周你听见没?今年的花粉比去年的甜,你是不是往里面掺星星了?”窗外的雪落在槐树上,枝头的红灯笼晃了晃,像谁在点头应和。林晚秋忽然发现,灯笼的穗子是用老周的红绳接的,风吹过时,穗子扫过树干,发出沙沙的响,像收音机里的电流声。
老周的曾孙举着个五角星面团跑过来,面团上沾着槐花粉,是他刚学捏的。“太爷爷说星星要捏得歪歪扭扭才好看,”孩子把面团往林晚秋手里塞,“就像收音机上的贴纸。”林晚秋捏着面团,指尖触到上面的温度,忽然想起老周教女儿捏饺子时,也是这样让孩子把掌心的温度揉进面里:“暖乎乎的,甜才能钻进去。”
饺子快吃完时,女儿端来碗槐花茶,是用今年最早开的槐花泡的。“周爷爷说茶要最后喝,”她往碗里放了颗冰糖,“像故事的结尾,得留份甜。”茶水里的槐花瓣慢慢舒展,在碗底拼出颗星星,王大爷指着花瓣笑:“你看,老周的回信漂上来了,说‘明年的花粉我备着呢’。”
大年初一去给老周扫墓,女儿带了三样东西:碗热乎的槐花饺子、片新采的五角星花瓣、还有那台修不好的收音机。她把饺子摆在墓碑前,轻声说:“周爷爷,今年的星星没跑调,甜得正好。”收音机放在饺子旁,虽然没响,阳光却透过机身的星星贴纸,在墓碑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像谁在眨眼睛。
开春后,“星星槐圃”里的新苗抽出了新枝,每根枝丫上都顶着个小小的五角星苞。女儿带着孩子们给苗浇水,发现去年埋下的时间胶囊旁,冒出了丛三叶草,叶片上沾着金粉,是从星星贴纸上掉的。“周爷爷的星星长草了,”孩子趴在地上数叶片,“一、二、三……每片叶子都在发光!”
社区办“非遗市集”,女儿的槐花酱成了抢手货。瓶身上的标签是她亲手画的:老槐树下站着个举收音机的老人,周围飞着好多带翅膀的槐花。“这是周爷爷的秘方,”她给顾客装酱时说,“甜里有星星,吃了能想起心里的人。”有个老奶奶买了三瓶,说要寄给外地的孙子:“让他尝尝老家的甜,就像他爷爷还在时那样。”
老周的孙子寄来个包裹,里面是件蓝布衫,是用他爷爷的旧衣服改的,袖口缝着颗五角星,布衫里还裹着包槐花粉。“我爸说这花粉是太爷爷当年留的种子种的,”附的纸条上写,“他让我告诉姐姐,星星在北方也开得好。”女儿把布衫穿在身上,站在老槐树下转圈,衣角扫过花瓣,像老周的手轻轻拽了拽她的袖子。
秋分那天,“星星槐圃”里的第一棵树开花了,满树的五角星槐花在风里摇晃,像挂了串会飞的星星。街坊们都来拍照,女儿给每个人发了包槐花粉:“这是周爷爷的礼物,带回家种,让星星开遍整条巷。”林晚秋看着大家手里的花粉袋,忽然发现每个袋子上都印着那行字:“会飞的甜,是让牵挂长出翅膀。”
又到了包饺子的时节,林晚秋看着女儿往馅里撒花粉,忽然觉得自己的手也像老周的手了——捏饺子的褶时,指尖会不自觉地弯成五角星的弧度;盛饺子时,总会先给孩子碗里多放两个。窗外的槐树叶沙沙响,像谁在说“对喽,就是这样”。
她咬了口饺子,甜味漫开时,真的看见热气里有星星在飞。不是眼花,是老周藏在岁月里的暖,是女儿接过来的甜,是每个被这份牵挂打动的人,心里悄悄亮起的光。原来有些告别从不是终点,只是换了种方式,让甜在时光里慢慢熬,熬成星星,熬成槐花,熬成每个寻常日子里,那口暖到心尖的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