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与钥匙扣上石榴叶的影叠在一起,像条通往果园的路。风卷着片苹果叶从桥边追来,叶尖扫过他的鞋面,像在催他快点走——果园的石榴该摘了,父亲举着叶子在门口等的影,已经在篱笆上晃了许久。
推开果园的门,果然见父亲坐在石凳上,手里转着片苹果叶。石桌上摆着个粗瓷碗,里面盛着新摘的石榴籽,颗颗饱满得像要裂开。“张老师刚派人送了新酿的叶酒,”父亲往他碗里舀着籽,“说等秋分那天,就着月亮喝,能听见叶子说话。”他忽然发现碗沿的豁口,与“家味桥”栏上那个破陶盆的裂缝,竟有几分相似。
夜里躺在床上,能听见窗外的叶影在说话。石榴叶说桥边的花籽发了芽,苹果叶讲父亲给果树剪枝的模样,风在叶影间跑来跑去,把花从窗缝送进来,落在枕边的画册上。他翻开画册,最后一页的空白处,不知何时被谁画了串长长的箭头,从桥边指向果园,每个箭头都是片叶子的形状。
清晨被红鲤的动静吵醒。趴在窗台上看,池塘的红锦鲤正围着新栽的花苗转圈,尾鳍扫过泥土,画出的圈与画册上的箭头,严丝合缝。丫丫举着银杏叶蹲在池边,叶影投在水面,像给红鲤的路线图盖了个章。“它们在练习往果园跑,”小姑娘朝他挥手,“张老师说秋分那天要比赛,看哪条鱼先摸到果园的石榴树。”
帮着张老师布置秋分比赛的奖品时,发现每个奖品袋上都贴着片叶子。一等奖是玉兰叶袋,装着套叶形餐具;二等奖是梧桐叶袋,塞着罐叶香茶;给孩子们准备的参与奖最妙,是用石榴叶包着的糖,糖纸印着红鲤的图案。“这些叶子都是从挂钩上摘的,”张老师用金镯子系着袋口,“带着桥边的风呢。”
往奖品上系红绳时,王大爷颤巍巍地递来些晒干的叶梗。“这是去年的苹果叶梗,”老人把梗子摆成“秋分”二字,“系在奖品上,让孩子们知道老叶子也在看热闹。”叶梗的颜色与红绳的红在晨光里融成一团,像池子里红鲤聚在一起的模样。
秋分前一天,社区的人都在桥边忙。年轻媳妇们用叶子编彩带,孩子们往彩带上贴红鲤贴纸,张老师举着玉兰叶指挥,金镯子在彩带上晃出细碎的光。父亲带着果园的人送来新摘的石榴,每个果子上都挂着片苹果叶,叶梗系着张小纸条,写着“祝红鲤跑得快”。
夜里的“家味桥”亮如白昼。彩灯缠着叶梗彩带,在桥面投下的影与池塘里红鲤的影重叠,像条从桥底游到树梢的光河。丫丫举着画册挤到最前排,新画的页面上,比赛已经开始了,三条红锦鲤顺着叶影的箭头往果园跑,最前面那条的尾鳍上,沾着片虫啃的银杏叶。
比赛哨声响起时,风忽然变得滚烫。红锦鲤们箭似的窜出起点,尾鳍扫过水面的叶影,把箭头的痕迹搅成细碎的银。张老师的金镯子在裁判席上敲出节奏,孩子们的加油声震得桥栏的叶子直晃,石榴叶碰玉兰叶,苹果叶撞梧桐叶,像在给红鲤打拍子。
他忽然发现最前面的红鲤有点眼熟,尾鳍上的疤痕与李果农儿子小臂上的月牙疤,一模一样。父亲凑过来说:“这准是前年秋分那条红鲤,你看它多懂路。”果然见红鲤猛地拐了个弯,避开新栽的花苗,路线与画册上丫丫画的箭头,分毫不差。
红鲤冲到果园篱笆时,父亲举着苹果叶站在终点线。鱼嘴刚触到叶子的影,他就吹响了哨子,全场的欢呼把月亮都震得晃了晃。丫丫举着银杏叶冲过去,把一等奖的玉兰叶袋挂在篱笆上,袋口的红绳被风吹得飘,像给红鲤的奖牌系了个蝴蝶结。
分石榴时,张老师忽然提议:“咱们把今年的叶子都夹进社区的纪念册,明年秋分再翻开,看看叶影长得有多快。”大家纷纷往册子里夹叶子,他把钥匙扣上的石榴叶摘下来,夹在写着“红鲤比赛”的那页,叶影落在“赛”字上,恰好盖住贝字旁的点,像叶子替字得了冠军。
回家的路上,父亲举着苹果叶走在前面,叶影在地上拖得老长,像条不会断的路。他忽然明白,这永远不会结束的故事里,重要的从不是红鲤跑得多快,叶子长得多旺,而是父亲举着叶子的身影,张老师金镯子的闪光,丫丫追着影跑的雀跃,是所有平凡日子里,被叶影串起来的暖。
就像此刻掌中的纪念册,叶影在月光里轻轻摇晃,把桥边的笑、池塘的红、果园的甜都兜在里面。风过时,叶影又开始往明年的秋分跑,红鲤的影跟在后面,他举着叶子追上去,父亲的影在最前面晃,像封信,永远写着回家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