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里的哄笑像被风吹起的蒲公英,簌簌落在每个人肩头。张老师正捏着片玉兰叶打拍子,闻言抬手把滑到额前的碎发别到耳后,金镯子在月光下晃出细碎的光:“你这小丫头,哄得张老师心尖子都软了。”她手腕轻轻一转,镯子撞在玉兰叶上,叮的一声脆响,倒像是鱼跃出水面的动静。
蹲在李果农儿子脚边的小姑娘把银杏叶举得更高了,叶上的虫洞被月光穿透,在她手背上投下串细碎的光斑。“是真的!”她急得腮帮子鼓鼓的,“昨儿傍晚我跟我哥去丢垃圾,就见健身池里的水泛着红,那鱼尾巴一甩,溅起来的水珠里都裹着亮片呢!”
“那是物业新换的红锦鲤,”站在旁边的王大爷慢悠悠晃着手里的梧桐叶,叶梗上还挂着颗没掉的圆果实,“前儿我看见他们往池里放的,共三条,条条都跟抹了胭脂似的。”他忽然压低声音,用梧桐叶挡着嘴:“不过要说神异,倒真有桩事。去年秋分我在这桥上摔了跤,手里的紫砂壶摔出个豁口,偏巧落进桥缝里没碎。转天一早去捡,就见壶底沾着片红鱼鳞,你说怪不怪?”
王大爷的话像颗石子投进人群,激起圈圈涟漪。年轻媳妇们停下学歌的调子,有人举着辣椒叶凑过来,叶尖的辣味混着晚风里的桂花香,倒生出种特别的暖意。“王大爷您这故事,比我家娃编的网歌还带劲呢!”梳着马尾辫的媳妇笑着说,她怀里抱着刚满周岁的娃娃,娃娃手里攥着片南瓜叶,被口水浸得软软的,倒像块嫩黄的棉絮。
张老师顺着话头打起了节拍,玉兰叶在她手里摇出轻快的节奏:“来,咱们把新教的副歌再唱一遍,这可是小宝编的词儿,得唱出那股子网住月光的劲儿。”她清了清嗓子,金镯子随着动作在叶上敲出叮咚声,“‘叶儿青,月儿明,网住星子一串铃……’”
歌声刚起,桥那头忽然传来阵扑棱棱的响动。举着画册的小不点正踩着月光往前跑,画册被风吹得哗哗响,露出里面歪歪扭扭的画——一片银杏叶旁边画着条红鱼,鱼鳞是用金色蜡笔涂的,边缘晕开大片橘红,倒真像被月光镀了层金边。他跑到小姑娘身边,举着画册往她眼前送:“我画的!我画的红鲤鱼!”
画册上的银杏叶画得格外仔细,叶边的虫洞被画成了小小的月牙,旁边歪歪扭扭写着“丫丫的叶子”。叫丫丫的小姑娘眼睛亮起来,把手里的银杏叶往画册上一贴,叶边的豁口竟和画上的虫洞严丝合缝。“是我的叶!”她拍手笑起来,银杏叶在她掌心转着圈,叶影落在画册上,倒像红鲤鱼摆了摆尾巴。
李果农的儿子从桥栏上跳下来,伸手揉了揉丫丫的头发:“那你说,红鲤鱼今儿来没来桥上?”丫丫往桥栏外探了探身子,月光把她的影子拉得老长,像片被风拉长的银杏叶。“肯定来了!”她指着桥底的阴影处,那里堆着些被人遗弃的旧花盆,其中一个破了口的陶盆里,不知何时落了片红枫叶子,被月光照得像团跳动的火苗,“它躲在那儿听我们唱歌呢!”
张老师的歌声恰好飘到桥底,年轻媳妇们的声音混着孩子们的童声,像条温软的河。“网住蝉鸣三两声,网住落叶一筐星……”唱到这句时,不知是谁的叶子没拿稳,飘飘悠悠往下落,恰好落在那片红枫叶子旁边。丫丫忽然拽着李果农儿子的衣角:“你看!它把叶子当鱼鳞穿啦!”
人群又笑起来,笑声惊飞了桥边槐树上的夜鸟,扑棱着翅膀掠过月亮,把月光搅得碎了又圆。王大爷把梧桐叶垫在桥栏上坐下,看着孩子们围着画册疯跑,忽然叹了句:“秋分的月亮,就得这么热热闹闹地看才够味。”他摸出兜里的核桃,慢悠悠转着,核桃相撞的闷响里,混着远处果园传来的虫鸣,倒像是谁在轻轻敲着月亮的门。
小不点举着画册跑到桥中央,被张老师一把拉住。“慢着点,别摔着。”张老师用玉兰叶替他擦了擦额头的汗,叶上的绒毛蹭得孩子咯咯笑。“张老师你看,”小不点指着画册上的空白处,那里被人用指甲划了个歪歪扭扭的桥,桥上画着许多小圆圈,每个圈里都粘着片碎叶子,“这是我们的家味桥,每个人都带着叶子来啦。”
月光忽然变得很稠,像化不开的蜂蜜,淌在每个人举着的叶子上。李果农的儿子往果园方向望了望,远远看见父亲举着片苹果叶站在果园门口,正朝桥上张望。他忽然扯开嗓子喊:“爸!这儿有红鲤鱼呢!”父亲的回应被风送来,带着苹果的甜香:“知道啦!给它留了筐熟苹果!”
丫丫把银杏叶夹进小不点的画册里,叶边的虫洞正好圈住画上红鲤鱼的眼睛。“这样它就不会迷路啦。”她认真地说,月光落在她睫毛上,像沾了层碎银。远处的歌声还在继续,网歌的调子混着叶影摇晃,倒真像有张无形的网,把月光、笑语、叶香,还有桥底下那片假装是红鲤鱼的红枫叶,都轻轻网在了一起。
夜渐深时,有人举着叶子往家走,叶影在地上拖得老长,像牵着条月光织成的线。李果农的儿子最后一个离开,他捡起桥栏上遗落的片石榴叶,叶尖还沾着点桂花蜜似的月光。桥底下,那片红枫叶还躺在破陶盆里,旁边不知何时多了颗被虫蛀空的苹果,果肉甜得发腻,引得两只夜虫嗡嗡地唱,倒像是红鲤鱼在悄悄咂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