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婆把那片打转的茶叶捞出来,放进玻璃罐里。阳光透过罐身,茶叶的纹路看得清清楚楚,像片小小的绿船,载着大别山的雨香。她忽然想起朵朵举茶杯时的模样,小丫头的睫毛上还沾着水汽,说那是甜雨吻过的痕迹。
楼下传来孩子们的笑闹声,三楼的娃娃正举着片梧桐叶跑,喊着“会飞的叶”。阿婆探头往下看,见他把叶子往邮筒里塞,奶声奶气地说:“给朵朵妹妹寄飞叶!”他娘在旁边笑着拍他的屁股:“傻孩子,叶子要乘风才飞得远。”阿婆忽然明白,有些牵挂,真的会顺着风长翅膀。
小杨送菜上来时,筐里躺着串青葡萄,粒儿鼓鼓的像绿珠子。“阿婆,俺娘说这是山里的‘飞珠’,熟了能甜掉牙。”他指着阿婆手里的玻璃罐,“这茶叶真像小丫头说的会飞,我刚才在楼下就闻见香了。”阿婆往他兜里塞了块薄荷糖:“回你娘的话,就说她的葡萄甜,等熟了给小丫头寄半串,让她尝尝会飞的甜。”
姑娘抱着本菜谱来串门,封面上画着茶具,旁边题着“茶里的舞”。“阿婆,我照着您说的,把大别山的茶做法记下来了。”她翻开一页,“您看这茶叶舞,像不像朵朵在山里转圈?”阿婆往布袋里装了把新摘的薄荷:“让小丫头泡在茶里,看两片叶子一起跳。”
小满那天,阿婆收到儿子寄来的包裹,里面是朵朵缝的茶垫,布面上绣着片打转的茶叶,针脚比上次齐整多了。“妈,朵朵说这是‘叶舞垫’,茶杯放在上面,叶子就不会累。”儿子在电话里笑,“她还把野草莓干缝在了垫角,说这样茶香里就有果味。”阿婆把茶垫铺在茶几上,倒茶时果然看见茶叶在杯里转,像在跟垫上的绣叶打招呼。
视频里,朵朵举着个小竹篮:“太奶奶,我采了新茶!”小丫头的辫子上别着片茶叶,背后的茶园绿得发亮,“奶奶说要炒成‘会跳舞的茶’,让您泡的时候看见我在转圈。”阿婆指着玻璃罐:“太奶奶的茶叶也在等,等你的新茶来,就一起跳双人舞。”
芒种那天,小区的野草莓结了果,红得像撒了把玛瑙。阿婆摘了一小篮,一半留给三楼的娃娃,一半装进保鲜盒。娃娃举着颗草莓往嘴里塞,含糊地说:“给……朵朵……”他娘笑着说:“这孩子,自己舍不得吃,非要留最大的给妹妹。”阿婆往保鲜盒里放了片薄荷叶:“让小丫头知道,这草莓是在会飞的叶香里长大的。”
夏至那天,阿婆往布袋里装了新炒的南瓜子。风从纱窗钻进来,吹得瓜子在袋里沙沙响,像在数着茶叶跳舞的圈数。她忽然想起三十年前,也是这样的夏天,她在老家的茶树下晾茶叶,儿子跟在后面捡落叶,说要夹在书本里,让字都学会跳舞。
小暑那天,百家宴上的菜带着茶的香。阿婆的茶叶蛋浸得透透的,小杨的茶香排骨飘满楼道,姑娘的薄荷茶冻凉得沁心。大家围坐在一起,有人说阿婆的蛋里有叶舞的轻,有人说小杨的排骨带着山的厚,阿婆忽然觉得,这满桌的味道,都是茶叶跳出来的甜——城里的薄荷清,山里的茶香醇,混在一起,像支没结尾的圆舞曲。
夜里,阿婆把两个布袋并排挂在床头。月光落在上面,蓝印花布的纹路里像撒了把星星。她仿佛看见大别山的茶树上,两片叶子正在跳舞,一片是城里的薄荷,一片是山里的茶芽,转着圈儿碰出甜,落在土里长出绿,落在风里长出翅膀,往彼此的牵挂里飞。
厨房的灯亮到深夜,阿婆在泡新茶。茶叶在杯里转着圈,像在说:“飞吧飞吧,飞过长江的浪,越过大别山的岗,让每个喝茶的清晨,都有叶舞的甜。”风从纱窗钻进来,带着布袋的轻响,像在应和:“舞吧舞吧,让牵挂转成圈,让岁月酿更稠的甜。”
阿婆往茶杯里加了勺槐花蜜,看着茶叶在甜水里继续跳。她知道,这叶舞会一直跳下去,在大别山的茶杯里,在城里的茶壶中,在两个布袋的牵挂里,跳出往后每个日子的甜,跳出比蜜糖还稠的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