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初二的阳光斜斜切进厨房时,阿婆正把绿豆装进蓝布袋子。绿豆是前几日小杨送的,说他娘从老家捎来的新豆,颗粒圆滚滚的,像撒了把绿珠子。阿婆特意挑了最饱满的一把,想着等开春寄给朵朵——小丫头在视频里说,要学种绿豆芽,像太奶奶在阳台种薄荷那样,每天浇水盼着它们长高。
阳台的竹竿上还晾着腊肉,是年前儿子寄来的。阿婆伸手摸了摸,油汪汪的透着香,忽然想起昨夜视频里,朵朵举着块腊肉在镜头前晃:“太奶奶,这是你寄的腊肉,奶奶说要留到元宵节炖萝卜。”小丫头的鼻尖蹭到镜头上,留下个圆圆的影子,像极了她小时候攥着野草莓往镜头凑的模样。
小杨来拜年时,手里拎着个竹篮,装着刚蒸的米糕,上面点着红点。“阿婆,俺娘说年初二要吃糕,讨个步步高的彩头。”他挠挠头,“还给小丫头留了块,等您寄东西时捎过去。”阿婆往他兜里塞了包花生糖:“回你娘的话,就说城里的老太太尝着她的手艺了,比年轻时更巧。”
姑娘带着罐腌辣椒来串门,是用阿婆教的法子做的,放了蒜和姜,香得呛人。“阿婆,这罐给朵朵寄去,她不是总说想吃带点辣的吗?”姑娘翻开手机,“您看我拍的雪景,楼下花坛的野苋菜盖上雪,像盖了层白被子,春天一到肯定长得更旺。”阿婆指着辣椒罐:“少放两勺盐,小丫头的嗓子眼嫩。”
初三那天,三楼的媳妇抱着娃娃来送饺子,说包了荠菜馅的,让阿婆尝尝鲜。娃娃已经会走路了,摇摇晃晃地扑到布袋子跟前,伸手要抓里面的绿豆。“他也想给朵朵寄东西呢。”媳妇笑着说,“昨天拿着颗糖非要塞进邮筒,说给妹妹过年。”阿婆抓起把绿豆让他握在手里:“等豆豆发芽了,让你娘寄给朵朵,就说是你选的种子。”
过了元宵,天气渐渐暖了。阿婆把腊肉切了半块,和小杨送的萝卜一起炖。香味飘出阳台时,她忽然收到朵朵的视频,小丫头举着颗发了芽的绿豆:“太奶奶你看!它长高了!”镜头里的绿豆芽嫩生生的,顶着两片豆瓣,像个举着小手的娃娃。“奶奶说要种在院子里,等太奶奶来的时候,就能顺着架子爬了。”朵朵仰着头说,辫子上还系着阿婆系的红绳。
阿婆笑着指给她看阳台的新变化:“太奶奶的向日葵秆剪成了花架,等你的绿豆藤长过来,就能顺着往上爬了。”她忽然想起什么,往布袋子里添了把紫苏籽——去年从大别山带回来的,媳妇说这籽撒在土里就能活,夏天炒田螺时放几片,香得很。
三月初,阿婆收到儿子寄来的包裹,里面是件小围裙,朵朵绣的向日葵歪歪扭扭,针脚却密实。“妈,朵朵说这是给您做饭时穿的,”儿子在电话里笑,“她绣到半夜,说要让太奶奶的围裙上也有太阳。”阿婆把围裙套在身上,长度刚到膝盖,布料是媳妇的旧衬衫改的,带着点熟悉的皂角香,像当年自己给儿子改衣裳时的味道。
清明前,小区的野苋菜冒出新芽。阿婆摘了把嫩的,打算晒干了寄给朵朵。小杨来帮忙翻晒时,说他娘寄了新茶来,让阿婆给朵朵也捎点。“俺娘说山里的春茶最嫩,给小丫头泡水喝,比饮料强。”小杨蹲在花坛边,“您看这野苋菜,根须都扎到石板缝里了,跟咱这些外乡人似的,在哪儿都能扎根。”
姑娘帮阿婆打包包裹时,往里面塞了包自己烤的饼干:“给朵朵当零食,上面撒了您种的薄荷碎。”她忽然指着布袋子上的补丁:“阿婆,这补丁像朵小向日葵呢。”阿婆笑着点头,可不是嘛,朵朵奶奶缝的针脚弯弯曲曲,倒真像片花瓣。
寄包裹那天,阿婆在里面放了张字条,是姑娘教她写的:“朵朵,绿豆要天天浇水,紫苏籽要埋深点,太奶奶等你的好消息。”风从邮局门口吹过,带着点泥土的腥气,阿婆忽然觉得这风里有大别山的味道,有阳台茉莉的香,有野苋菜的清,混在一起,像袋永远装不满的牵挂。
回到家时,小杨和姑娘正在楼下等她。小杨手里拎着刚买的番茄,姑娘捧着盆新栽的太阳花。“阿婆,百家宴开春要办春耕节,让大家带自己种的菜苗来交换。”姑娘笑着说,“您的野苋菜苗肯定最抢手。”阿婆看着手里的空布袋子,忽然盼着它快点装满——装上新收的绿豆,装上开花的紫苏,装上大别山的向日葵消息,装着那些藏在寻常日子里,却能甜到心里的,慢慢生长的期盼。
厨房的灯亮起来时,阿婆开始泡新茶。茶香混着刚晒的野苋菜香漫出来,飘向渐暖的夜空。她知道,这味道会顺着风往南去,告诉那个扎小辫的小丫头,太奶奶的布袋子永远空不了,就像田埂上的风永远吹着,就像那些扯不断的牵挂,永远在寻常岁月里,慢慢酿成更醇厚的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