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过长江时,阿婆把布袋子往怀里拢了拢。窗外的水色浑黄,像老家秋收时的稻田水,风从半开的车窗钻进来,带着点水汽,竟真有几分田埂风的清爽。她摸出颗薄荷糖含在嘴里,凉丝丝的甜味漫开时,忽然想起孙女视频里皱着鼻子的模样——小丫头不爱吃辣,却总抢着舔她拌苋菜的筷子,说“有点香”。
儿子在站台接她时,手里举着个粉色气球,被风刮得晃晃悠悠。“妈,朵朵在那边呢!”儿子喊着,阿婆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小孙女正蹲在花坛边,手里捏着朵小雏菊,看见她就像只小炮弹似的冲过来,扎进她怀里。“太奶奶!”小丫头的辫子扫过阿婆的脸颊,带着股奶香味,“我闻见你包里的香味啦!”
到家时,媳妇正在厨房忙活,见阿婆进来,赶紧擦手迎上来:“妈您可算来了,朵朵从早上就站在门口等。”灶台上炖着鸡汤,香气混着新摘的艾草味——媳妇说山里习俗,贵客来要挂艾草,驱邪又安神。阿婆往灶膛里添了把柴,火光映着她的脸,恍若三十年前在老家的灶台前,也是这样的烟火气,也是这样的盼头。
午后,阿婆坐在院子里择野苋菜。朵朵搬个小板凳凑在她旁边,学她的样子掐菜根,却总把嫩叶也掐下来。“太奶奶,这菜跟山里的不一样。”小丫头举着片叶子,“奶奶说山里的苋菜有红梗子,您带的是绿的。”阿婆笑着刮她的小鼻子:“绿的更嫩,拌上辣椒,能就下半碗饭。”朵朵歪着头问:“像太奶奶视频里说的那样,比糖果还好吃?”
傍晚拌苋菜时,阿婆特意少放了辣椒,多加了勺香油。朵朵果然捧着小碗吃得香,小嘴巴油亮亮的,说:“比幼儿园的菜好吃!”儿子凑过来夹了一筷子,忽然说:“妈,这味道跟您三十年前做的一模一样。那年我发烧,您就用野苋菜煮面,说吃了发点汗就好了。”阿婆愣了愣,原来有些味道,连她自己都忘了,却有人记了一辈子。
第二天,媳妇带着阿婆去后山采茶。茶园里的露水还没干,沾在鞋上凉凉的。朵朵背着小竹篓跟在后面,学着大人的样子摘茶叶,却总把老叶子也揪下来。“太奶奶,您看我摘的!”她举着满手的茶叶,掌心都染成了绿色。阿婆想起儿子小时候,也是这样跟在她身后,把茶叶往嘴里塞,说“有点苦,像药”。
采完茶回家,阿婆教媳妇做槐花糕。媳妇揉面时总掌握不好力道,阿婆握着她的手教:“就像揉棉花似的,要轻要匀。”朵朵在旁边用面团捏小兔子,耳朵捏得歪歪扭扭,却得意地举给她们看。蒸笼冒热气时,小丫头踮着脚扒着灶台,鼻尖上沾了点面粉,像极了当年的儿子。
临走前一天,阿婆把带来的薄荷糖分给邻居家的孩子。有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吃着糖说:“奶奶,这糖跟城里姑姑寄来的一样香。”她奶奶笑着说:“这就是城里的老太太带来的,她呀,把城里的味道捎到咱山里了。”阿婆心里一动,原来味道真的会旅行,从城市到山野,从这张嘴到那心坎。
返程那天,媳妇往阿婆包里塞了袋新茶:“妈,您回去用这茶叶煮奶茶,比外面买的香。”朵朵往她兜里塞了颗野草莓,是她在茶树下捡的,红得像颗小玛瑙:“太奶奶,这个留给你吃,下次来要给我带绿苋菜哦。”
火车开动时,阿婆打开布袋子,里面除了没吃完的野苋菜,还多了些山里的东西:媳妇晒的笋干,朵朵捡的野草莓干,还有儿子偷偷放进去的一包炒花生——是她最爱吃的那种,带点焦香。风从车窗灌进来,带着山里的茶香,混着袋里的野苋菜味,清清爽爽的,像老家田埂上的风。
她忽然明白,所谓牵挂,从来都不是单向的。她把城市的味道带到山里,山里的人又把故乡的味道塞进她的布袋。就像那些看不见的根须,在菜香里缠缠绕绕,一头连着城市的阳台,一头扎着山野的田埂,最终在彼此的心里,长成了最温暖的模样。
回到家时,小杨和姑娘正在楼下等她。小杨手里拎着刚出锅的糖糕,姑娘捧着盆新栽的薄荷。“阿婆,百家宴的照片洗出来了,您看您做的槐花糕多受欢迎!”姑娘把相册递给她,阿婆翻到其中一页,照片里的自己正笑着给大家分糕,阳光落在脸上,像极了在大别山院子里晒太阳的模样。
厨房的灯亮起来时,阿婆开始用带回来的新茶煮奶茶。茶香混着薄荷香漫出来,飘出阳台,飘向城市的夜空。她知道,这味道会顺着风,往大别山的方向去,告诉那里的小丫头,太奶奶的布袋子里,永远装着田埂上的风,装着扯不断的牵挂,装着那些藏在平常日子里,却能甜到心里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