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间的风还是那样,带着玻璃碎屑特有的微凉。刘好仃从会议室出来时,阿芳正站在走廊尽头等他,手里拿着一份还没来得及归档的文件。
“厂长说节能这块你做得不错。”她轻声说,“不过……安全科那边好像有点事。”
刘好仃接过文件扫了一眼,眉头皱了起来。纸张右下角有一圈淡淡的水渍,像是有人喝完茶随手压在了杯子底下。
“小陈怎么这时候才报上来?”他低声问。
“可能……没人听。”阿芳顿了顿,“老王前几天还说,‘以前也没出过啥大事’。”
刘好仃没说话,只是把那份简报折了一下,塞进了公文包里。
第二天下午三点,会议室里坐满了人。
刘好仃坐在主位,看着一圈熟悉的面孔,有点头疼。这些人中,有刚调来的新人,也有像老王这样干了几十年的老油条。他环顾四周,语气不重,但每个人都听得清楚。
“这份报告你们都看到了。”他指了指桌上的复印件,“三起轻微工伤,玻璃划伤、设备夹手、还有一次是搬运不当导致腰部扭伤。”
“这能叫事?”老王靠在椅背上,声音不小,“我们以前哪天不死几个人?”
刘好仃看了他一眼,没接话,而是把那张带着水渍的纸推到桌子中央:“你说得对,这些事确实不大。”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全场。
“可如果再来一次呢?再来三次呢?”
会议室里安静了下来。
“我不是要吓唬谁。”刘好仃站起身,走到白板前,“安全生产不是为了应付检查,是为了咱们自己。”
他说完,拿起笔,在白板上写下几个字:全厂安全隐患大排查。
“从明天开始,每天上午九点,我带队巡查重点区域。”他转过身,“希望大家配合。”
老王冷哼了一声,起身往外走:“我得去看看设备有没有漏油。”
刘好仃没拦他,只是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心里有些沉重。
第三天一早,阳光刚刚爬上玻璃屋顶,刘好仃就带着队伍出发了。
阿芳走在最前面,手里拿着记录本;小林背着相机,负责拍照取证;其他部门也各自派人跟着,有的满脸不耐,有的倒是挺认真。
第一站是切割区。
刚走进去,刘好仃就皱起了眉。地上散落着几块碎玻璃,一个工人正徒手清理,连手套都没戴。
“喂!”刘好仃喊了一声,“你怎么不戴防护?”
那人愣了一下,讪笑着说:“以前都没事儿。”
“现在不一样了。”刘好仃走近几步,“你要是划破了手,后面的人还得替你顶班,是不是?”
工人们互相看了看,没人说话。
“这样吧。”刘好仃回头对阿芳说,“安排个培训,今天下午就开始,所有切割岗位必须参加。”
“是。”阿芳记下来。
继续往前走,他们来到打磨区。
这里的噪音比平时更大,机器轰鸣声震得耳朵发麻。刘好仃皱了皱眉,顺手拍了拍旁边一个操作员的肩膀:“你耳机呢?”
“啊?”那人没听清。
“我说你耳机呢?”刘好仃提高了音量。
“哦,丢了……”那人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刘好仃没说什么,只是转身对小林说:“查一下劳保用品发放记录,看看是不是缺货。”
“好的。”小林点点头。
接着他们又去了包装区、仓储区、配电房外围……
每到一处,都能发现些问题——有的是员工习惯性违规,有的是现场管理不到位,还有的是设备老化却没人上报。
快中午的时候,他们回到办公区。
刘好仃摘下安全帽,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怎么样?”他问阿芳。
“记录了十三处隐患点。”阿芳翻着手中的笔记本,“包括无防护作业、物料堆放混乱、设备维护不到位等等。”
“嗯。”刘好仃点点头,“把这些整理成清单,发给各部门限期整改。”
阿芳应了一声,忽然想起什么:“对了,刚才巡检的时候,我发现配电房门口堆了好多灯管,门也没关严实。”
刘好仃一听,脸色变了变:“带我去看看。”
两人再次往配电房方向走。
到了地方,果然看见门口堆着几箱备用灯管,门虚掩着,风吹得门吱呀作响。
刘好仃推开门,里面光线昏暗,空气中有一股淡淡的烧焦味。
他皱了皱鼻子,走进去几步,抬头一看,顿时心一紧。
电线老旧,有些已经剥皮,裸露在外;还有一些线路杂乱交错,甚至搭在灯管箱子上。
他立刻掏出手机,拨通了安全科的电话:“小陈,马上过来一趟。”
挂断后,他回头看了一眼阿芳:“这事不能再拖了。”
阿芳点点头,默默记下了这一幕。
傍晚时分,刘好仃回到办公室,脱掉外套,整个人瘫坐在椅子上。
窗外的夕阳照进来,映在他脸上,显得格外疲惫。
阿芳端来一杯茶,放在桌上。
“今天的事……你怎么看?”她问。
刘好仃喝了口茶,缓缓道:“有些人觉得没事,是因为还没出事。”
“可万一出了呢?”
阿芳没接话,只是看着他。
“我知道大家最近都在忙节能的事。”刘好仃放下杯子,“但安全不能等,它不像数据,不会给你机会慢慢改。”
他顿了顿,低声道:“有时候,一个细节就能决定生死。”
阿芳低头看着自己的笔记本,忽然问了一句:“那接下来怎么办?”
刘好仃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站起身,走到窗边。
外面的风还在吹,远处的车间灯火渐次亮起,像星星落在人间。
“先从最容易改的做起。”他说,“先把那些看得见的风险点处理掉。”
他转过身,眼神坚定。
“然后再一点点深入。”
阿芳看着他,轻轻点了点头。
夜色渐深,办公室的灯光依旧亮着。
阿芳合上笔记本,准备离开。
“你先回去吧。”刘好仃说,“明天还要继续。”
“那你呢?”
“我再待会儿。”刘好仃拿起笔,在纸上写下一个名字。
那是配电房负责人。
他盯着那个名字看了一会儿,轻轻叹了口气。
阿芳拉开门,走了出去。
屋内只剩刘好仃一个人,笔尖在纸上轻轻滑动。
突然,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紧接着,是一阵敲门声。
咚、咚、咚。
刘好仃抬起头,看向门口。
笔尖停在纸上,墨迹未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