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幕:盐倾城
凛冽的北风,卷起干燥的盐粒,在焦黑的土地上打着旋。
发出沙沙的声响,如同无数细小的,鬼魂在呜咽。
夕阳的余晖,给这片饱经战火蹂躏的旷野,镀上了一层不祥的金红。
也照亮了那支,缓缓逼近邺城、规模庞大到,令人窒息的运输队伍。
这不是粮车,也不是军械。
数百辆特制的、由巨大犍牛拖曳的,平板车上。
堆叠着难以计数的、用粗麻布,严密包裹的“货物”。
每一件“货物”都呈现出,模糊的人形轮廓,大小不一,姿态各异。
有持矛肃立的士兵,有挽弓欲射的弓手,甚至还有蹲伏警戒的哨探模样。
麻布被盐粒浸透,呈现出一种,粗糙的灰白色。
在风中绷紧,勾勒出下方,僵硬而诡异的线条。
浓烈到刺鼻的咸腥气,混杂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类似腌渍陈肉的微腐气息。
随着风势弥漫开来,笼罩了整个南门外。
压过了泥土的焦糊,和远处飘来的炊烟。
这便是江东坞堡联盟盟主郗鉴,献给冉魏天王冉闵的“厚礼”——“盐俑护城军”。
郗鉴本人,并未亲至,代表他前来的,是其心腹管事。
一个面容精瘦、眼神锐利如鹰隼的中年文士,名叫杜衡。
他穿着一身看似朴素、实则用料考究的,深青色细麻长衫。
外罩一件挡风的,玄色斗篷,骑在一匹温顺的,栗色走骡上。
神情自若,仿佛运送的只是,寻常的江南稻米。
他身后,是数十名沉默寡言、眼神警惕的精悍护卫。
以及上百名,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盐工,麻木地驱赶着牛车。
队伍最前方,立着一尊,未曾包裹的“盐俑”样本。
这“俑”比真人略高,形态是一个顶盔贯甲、双手拄剑的将军模样。
通体由一种灰白色、质地异常紧实、闪烁着细微结晶光泽的,盐块雕琢而成。
细节粗糙,却带着一种原始而冷硬的,肃杀之气。
夕阳的余晖,落在盐俑身上,非但没有暖意。
反而折射出冰冷、坚硬的光泽,如同冻结的尸骸。
第二幕: 盐俑军
“这便是郗公,所献‘盐俑’?”
褚怀璧带着几名属吏和一小队护卫,早已在,南门吊桥外等候。
他洗得发白的儒衫,在盐风中猎猎作响。
脸色因连日操劳和风寒,而显得格外苍白憔悴,但眼神依旧,锐利如尺。
紧紧盯着那尊盐俑样本,和后方绵延的车队,眉头紧锁。
那刺鼻的咸腥味,让他喉头发紧,胃里一阵翻涌。
“正是。”杜衡翻身下马,动作利落。
对着褚怀璧拱手行礼,姿态恭敬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
“此乃我家主公,耗费无数心血,集江东百工巧匠之力。”
“以东海深处,万年盐晶之髓,混合特制药泥,历时三载方成的‘护国神俑’!”
他的声音清朗,在空旷的盐野上,传得很远。
他走到那盐俑样本旁,枯瘦的手指轻轻拂过,盐俑冰冷的表面,发出沙沙的摩擦声。
“褚大人请看,此俑坚逾精铁,寻常刀剑,难伤分毫!”
他示意一名护卫上前,那护卫抽出腰刀,狠狠劈向盐俑手臂!
“铛!”一声脆响,火星四溅!
盐俑手臂上,只留下一道浅浅的白痕,而护卫的刀锋,却崩开了一个小缺口!
围观的邺城军民,发出一片压抑的惊呼,看向盐俑的目光中,多了几分敬畏。
杜衡眼中,闪过一丝得意,继续道:“此其一。其二,也是最紧要处!”
他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力量。
“此俑乃天地至阳至烈之物所凝,天生克制,阴邪秽物!”
“若遇胡骑冲城,只需引水,泼洒于俑身…” 他故意停顿,目光扫过众人。
“此俑遇水即溶!顷刻间释放出,蕴含其中的‘九阳辟邪盐雾’!”
“此雾所过之处,人畜沾之,皮肉溃烂,筋骨消融!”
“任他鲜卑铁骑,如何凶悍,入此雾中,顷刻化为脓血!
“实乃守城御敌之,无上利器!”
他描绘的场景,极其恐怖,却也带着一种诱人的,毁灭力量。
饱受胡骑蹂躏的邺城军民,不少人眼中燃起了,复仇和希冀的火苗。
“如此神物…郗公大义!解我邺城,燃眉之急!”
褚怀璧身边,一个年轻的属吏激动地说道,看向盐俑的目光,充满了热切。
第三幕: 玄磁铁
褚怀璧却依旧,眉头紧锁,没有半分喜悦。
他缓步上前,走到盐俑样本前,伸出因常年书写和劳作,而布满老茧的手指。
极其小心地触碰了一下,盐俑冰冷的表面,指尖传来的,并非纯粹的坚硬感。
而是一种…奇异的、带着微弱吸附力的酥麻!
仿佛这盐俑内部蕴藏着,某种无形的力场!
更让他心惊的是,他腰间悬挂的那枚,用于测绘《邺畿垦殖图》的青铜罗盘。
指针竟在他,靠近盐俑时,发生了细微而混乱的偏转!
“杜管事,”褚怀璧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探究。
“此俑…内嵌何物?为何…似有磁力牵引?”他锐利的目光,直视杜衡。
杜衡脸上,笑容不变,眼中却飞快地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霾。
“褚大人,你果然是明察秋毫。”他坦然道。
“此俑核心,确实嵌入了一小块,取自天外陨星的‘玄磁铁石’。”
“此石能调和盐晶戾气,使其威能内敛,更可…稍稍干扰,胡骑所用罗盘。”
“令其方向不辨,于混乱中,更易为我盐雾所乘!”
这个解释,听起来合情合理,甚至像是锦上添花。
褚怀璧盯着,杜衡的眼睛,沉默片刻。那磁力干扰,绝非“稍稍”那么简单!
他腰间的罗盘,是前朝钦天监旧物,精度极高,此刻指针仍在,微微颤动。
这绝非守城利器,该有的特性!
郗鉴,这个掌控长江六成私盐、以冷血中立着称的豪强。
突然倾尽财力物力,不远千里,送来如此“厚礼”?事出反常必有妖!
“褚大人可是疑虑?”杜衡仿佛看穿了褚怀璧的心思,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悲悯。
“我家主公常言:‘盐虽利刃,亦可护民’。江东虽偏安,然衣冠血脉同源。”
“眼见北地胡尘蔽日,生灵涂炭,主公夙夜忧叹,恨不能亲提雄师北上!”
“然…力有未逮,唯有倾尽盐力,铸此盐俑,略尽绵薄,助天王守此汉土!”
他言辞恳切,情真意挚,甚至眼圈微红。
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将郗鉴塑造成一个心系故国、慷慨悲歌的义商形象。
周围的军民,深受感染,看向盐俑的目光更加炽热,甚至有人,低声啜泣起来。
第四幕: 俑入城
褚怀璧看着眼前,这堆积如山的“忠诚”,看着杜衡那张,诚挚的脸。
听着周围军民,那压抑着希望的低语,心中的疑虑,如同沉重的铅块。
却无法在此时、此地、此情、此景下,宣之于口。
他深知邺城防御的脆弱,深知军民,对任何援手的渴望。
拒绝这“雪中送炭”的“盐俑”,不仅会寒了人心,更可能引发,难以预料的动荡。
他缓缓闭上眼,深吸了一口,带着浓烈咸腥,和微腐气息的空气。
压下喉头的,腥甜和翻涌的疑虑,再睁开眼时,眼中只剩下,疲惫的决断。
“开城门…迎盐俑入城!”褚怀璧的声音沙哑而沉重,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
他转身,不再看那冰冷的盐俑,也不再看,杜衡那张看似真诚的脸。
佝偻着背,一步一步,踏着被盐粒覆盖的焦土。
走向那洞开的、如同巨兽之口的,邺城南门。
夕阳将他孤独的背影,拉得很长,投在灰白色的烟尘之上,显得格外萧索。
沉重的城门绞盘,发出刺耳的“嘎吱”声。
在无数道,混杂着希望、敬畏与一丝莫名不安的目光注视下。
那数百辆,满载着冰冷盐俑的牛车,碾过吊桥。
带着漫天的烟尘,和刺鼻的咸腥,缓缓驶入了,饱经沧桑的邺城。
盐粒从麻布的缝隙中,洒落在入城的,青石板路上。
铺开一层薄薄的、闪烁着不祥光泽的“雪”。
杜衡骑在骡背上,跟在车队最后,他回头望了一眼,邺城那伤痕累累的城墙。
嘴角勾起一抹,极其细微、转瞬即逝的、冰冷如刀的弧度。
忠诚的盐俑,已然入瓮。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