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汉子见李汉子写好了信,递过去看了看,点头道:“就这么写,把韩月入东宫、瞧着是吕氏那边的人这些事说清楚。你即刻动身回辽东,把信亲手交给国公爷。”
李汉子将信折好,塞进贴身的布袋里,紧了紧腰带道:“这里就交给你了,多当心。东宫那地方不比别处,盯梢时千万别露了马脚。”
张汉子应道:“放心,我晓得轻重。你路上也快些,这事迟不得。”
李汉子不再多言,抹了把脸,转身出了客栈。
此时天刚擦黑,应天府的街面上灯笼渐次亮起,他混在往来的人群里,专拣僻静的小巷走,不多时便出了城门,往辽东方向赶去。
张汉子站在客栈门口,望着李汉子消失的方向,又转头看了看东宫所在的那片灯火,眉头皱了皱。
他回身关了门,心里盘算着:李汉子走了,往后这监视的事就只剩自己,更得仔细些。
韩月进了东宫,是死是活,是安分还是另有动作,都得看紧了,好给国公爷回话。
夜渐渐深了,应天府的喧嚣慢慢淡了下去,只有巡逻兵丁的脚步声偶尔从街面上传来。
张汉子坐在窗边,借着月光,紧了紧手里的短刀,眼睛一瞬不瞬地望着东宫的方向。
东宫吕氏的住处,烛火明明灭灭。
吕氏斜倚在铺着锦垫的榻上,打量着站在跟前的韩月,眉头微微蹙起,开口问道:“你怎的这般不小心,竟被蓝玉那厮擒了去?若不是江南那几位手脚快,你这条命怕是早没了。”
韩月垂手立着,低声道:“是属下无能,让娘娘费心了。”
“眼下说这些无用,”吕氏坐直了些,声音沉了沉,“给你拟的身份是江南韩家的小姐,这戏就得演到底,半分差错也出不得。过几日,你便去韩家,安安分分做你的韩家小姐,莫要让人看出破绽。”
她顿了顿,又道:“那韩家虽是咱们安排的,面上却要做得真。你到了那里,言行举止都得照着大家闺秀的样子来,少言寡语,多听多看。待风头过了,自有下一步的安排。”
韩月应道:“属下明白,定不会辜负娘娘的托付。”
吕氏点点头,挥挥手:“去吧,先下去歇息,养足精神。往后在韩家,身边虽有咱们的人照应,终究不如在东宫稳妥,凡事都要自己掂量着。”
韩月躬身退下,脚步轻得像猫。
吕氏望着她的背影,端起桌上的茶盏,却没喝,只是盯着袅袅升起的热气。
这韩家的戏,演得好,便是一步妙棋;演砸了,牵连的可就不止一个人了。
她闭了闭眼,心里暗道:允炆的事,绝不能出岔子。
应天府的春日,暖风拂过皇城根的柳树,绿丝绦般的枝条在风中轻摇。
常宁和常静这对小兄妹,在应天住了足有五个月,早把宫里宫外的路径摸得熟了。
这日,常宁正拉着妹妹在御花园里追蝴蝶,却见内侍总管匆匆走来,脸上堆着笑。
“小公爷,小郡主,”总管弯腰道,“陛下有旨,让二位暂且留在应天,不必急着回辽东去。”
常宁停下脚步,小眉头皱起来:“怎的?父亲不是说这几日就派人来接咱们么?”
他今年十岁,性子已有几分其父常孤雏的硬朗。
常静才七岁,梳着双丫髻,手里还攥着片刚摘的花瓣,仰着脸问:“是皇爷爷不让我们走吗?”
“正是陛下的意思,”总管笑得更恭谨了,“陛下说,二位小主子在应天住得惯,留着陪他老人家说说话,也是好的。”
这边话音刚落,宫里已遣了快马,往辽东去报信。
那信使骑着匹枣红马,一路风驰电掣,不出半月便到了辽国公府邸。
常孤雏正在府中看边防图,听闻信使到了,忙让人请进来。
信使跪地呈上圣旨,常孤雏展开一看,见上面只说留常宁、常静在应天伴驾,待秋日再作打算。
他捏着圣旨,沉默片刻。
应天是帝都,皇爷爷留孙辈在身边,原也寻常。
只是他心里清楚,自己镇守辽东,手握兵权,陛下此举,怕是也有几分牵制的意思。
“知道了,”常孤雏对信使道,“烦请回禀陛下,犬子犬女顽劣,若有冲撞,还望陛下恕罪。臣这边,自会放心。”
信使走后,常孤雏站在廊下,望着院外的飞雪——辽东的春,总比应天来得迟些。
他想起两个孩子临走时,常宁拍着胸脯说要替他盯着应天的动静,常静则缠着要带宫里的点心回来。
如今暂且留着,也好,只是不知那应天的繁华地,对两个孩子来说,是福是祸。
他转身对管家道:“给应天那边捎些辽东的特产,让孩子们知道家里记挂着。再叮嘱他们,在宫里要谨言慎行,莫要惹事。”
管家应声去了。
常孤雏望着天边的阴云,心里暗道:应天的水,深着呢。
孩子们留在那里,自己这边,更得步步小心才是。
辽国公府邸的内院,暖阁里燃着银丝炭,暖意融融。
常孤雏掀帘进来时,临安公主正临窗做着针线,二夫人敏敏帖木儿坐在一旁翻看着几本番邦画册。
“陛下有旨,”常孤雏在桌边坐下,接过侍女递来的热茶,“宁儿和静儿暂且留在应天,不回辽东了。”
临安公主手里的针顿了顿,抬头问道:“陛下留他们在那边?是觉得孩子们在应天住得惯?”
她是太祖之女,自小在宫中耳濡目染,听着只当是寻常的祖孙情谊,倒没多想,只笑道,“也好,应天春日暖和,让他们多待些日子,跟着皇爷爷学学规矩,总比在辽东跟着你野跑强。”
常孤雏“嗯”了一声,没接话。
敏敏帖木儿放下画册,她是蒙古贵族出身,性子爽利,此刻只是淡淡道:“陛下既有安排,照办便是。孩子们在宫里,自有内侍照看,出不了差错。”
她虽久居辽东,却也知皇家行事自有考量,多说无益。
常孤雏看了她一眼,见她神色平静,便知她心里大约也有数,只是不愿多言。
临安公主又道:“既不回来了,我得再备些衣物吃食,让人给孩子们送去。静儿怕热,宁儿爱吃辽东的腌肉,都得打点周全。”
说着便唤侍女来,吩咐着要准备的物件。
敏敏帖木儿起身道:“我去库房看看,还有些从前带的草原小玩意儿,让孩子们在应天解闷也好。”
暖阁里一时忙碌起来,临安公主细细叮嘱着,敏敏帖木儿默默打点着,常孤雏坐在一旁,看着她们为孩子操心的模样,心里那点隐忧淡了些。
不管怎样,孩子们在应天,有皇爷爷照拂,总不至于受委屈。
只是这辽东到应天,千里迢迢,孩子们年纪尚小,留在那繁华却也复杂的帝都,终究让人放不下心。
常孤雏端起茶盏,抿了一口,茶味微苦,像极了此刻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