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植听了这话,眉头当即拧成个疙瘩,身子往前倾了倾,语气里带着些为难:“姐夫,这话虽在理,可那鞑靼瓦剌的战事,一向是二哥(秦王朱樉)、三哥(晋王朱棡)、四哥(燕王朱棣)他们在管啊。父皇早把北边的防务分了去,他们各有辖地,各领兵马,我这辽王,封地在辽东,若贸然领兵往北去打鞑靼,岂不是越了界?”
他端起茶盏,却没喝,只在手里转着:“再说,几位哥哥在北边打了这些年,虽说没什么大动静,可毕竟占着名分。我这时候插一脚,明着是去打仗,暗地里怕不是要被人说抢功。二哥性子躁,三哥心思深,四哥最是好强,哪一个是好相与的?真要是闹起来,传到父皇耳朵里,怕不是要落个‘兄弟相争’的名声,于我于辽东,都没好处。”
常孤雏看着他,没急着说话。
朱植又道:“姐夫是知道的,我在辽东这些年,靠着姐夫的帮衬,才算站稳脚跟。若因这事得罪了几位哥哥,他们在朝堂上递几句闲话,说我拥兵自重,或是觊觎北边的兵权,父皇心里难免会起疑。到那时,别说领兵打仗,怕是连这辽王的位置都坐不稳。”
他叹了口气:“再者说,父皇对皇子们领兵本就多有顾忌,二哥他们在北边,虽没立下大功,却也没出大错,父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我若这时候跳出来,说要替他们去打鞑靼,岂不是明着说他们无能?父皇面上怕是也不好看。”
朱植放下茶盏,看着常孤雏:“倒不是我怕事,实在是这其中的关节太多。姐夫让我领辽东军去挣军功,我心里是愿意的,可这手,怎么插进去才妥当?总不能平白无故就领兵往北冲吧?”
常孤雏听着,缓缓点头。
朱植这话,倒也说到了点子上。
皇子之间的忌讳,君臣之间的分寸,确实不能不掂量。
朱植虽在辽东,终究是皇家子弟,一举一动都在旁人眼里,稍不留意,便会惹来是非。
朱植见他不言语,又道:“姐夫若真有这心思,怕是得等个由头。要么是北边战事吃紧,父皇下旨调我过去驰援;要么是几位哥哥自己出了岔子,实在撑不住了,父皇才会另寻人选。不然的话,我这手,实在不好伸啊。”
常孤雏听了,脸上露出几分笑意,端起茶盏呷了一口,慢悠悠道:“这层你倒不必挂心,太子那边,想来会料理妥当的。”
朱植愣了愣,随即琢磨过味来。
太子朱标待人宽厚,在弟兄们中间颇有威望,父皇也最是倚重。
常孤雏是太子妃的亲哥哥,这层关系摆在那里,若是太子在父皇面前递句话,说辽东军可往北相助,父皇未必不会应允。
他心里这般一想,先前的顾虑消了大半,眉头也舒展些,笑道:“姐夫这话在理,有太子殿下从中周全,事情确能顺些。”
他嘴上应着,心里却暗自盘算。
常孤雏让他领辽东军去打鞑靼,明摆着是把军功让给他。
辽东军的战力,他这些日子看在眼里——镗枪、火枪营、大炮营,哪一样不是厉害角色?
真要开去北边,鞑靼瓦剌那点家底,怕是经不起折腾。
到时候胜仗一立,军功到手,他这辽王在朝中的分量,自然又重几分。
可朱植也不是糊涂人,知道这军功来得不一般。
常孤雏手握辽东重兵,要立军功易如反掌,却偏要让给他,无非是看在他是皇弟,又是自家人的份上。
再者,常家功高,本就惹人眼,若再添北边的战功,怕是更让父皇忌惮。
让他来领这份功,既给了他体面,也能让常家稍稍避避风头,真是一举两得。
这么一想,朱植看向常孤雏的眼神里多了些感激,抱拳道:“姐夫这份心意,小弟记下了。若真能领兵北上,定不会辱没辽东军的名声,也不会让姐夫和太子殿下失望。”
常孤雏摆了摆手:“自家兄弟,说这些见外了。你是辽王,辽东的事本就该你多担待些。再说,你立了功,于辽东、于皇家,都是好事。”
他顿了顿,又道:“只是有一层,真到了出兵的时候,军中事务你得多上心。辽东军的战法与寻常军队不同,你得把那些门道吃透,免得临阵手忙脚乱。”
朱植连忙点头:“姐夫放心,这些日子我正跟着将官们学呢,定能尽快摸熟。”
两人又说了些军中的事,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下人端上晚饭,两人边吃边聊,朱植心里那点疑虑早已烟消云散,只盼着太子那边能早日有消息,好让他领着辽东军,去北边立一场实实在在的战功。
他知道,这不仅是为了自己,更是为了不辜负常孤雏的这份托付。
常孤雏的妹妹嫁与太子,皇太孙朱雄英便是他嫡亲的外甥,这层亲眷关系牢不可破。
朱植虽与太子是兄弟,却和皇太孙自小一处玩耍,爬树掏鸟、摸鱼捉虾,年纪相若,早没了寻常叔侄那般生分,反倒亲如兄弟。
如此一来,常孤雏靠着太子妃的关系,朱植凭着与皇太孙的情分,自然都往太子这边靠。
朝堂之上,本就分帮结派,他们同属一党,遇事便多有照拂,这也是明眼人都看得明白的。
就像先前朱植在辽东打理事务,常孤雏明里暗里帮衬不少,说到底,也是因为这层渊源——都是太子跟前的人,自家人帮自家人罢了。
有常家孤雏在,朱标日后登基,自会稳如泰山,哪个敢轻易招惹于他?
朱植也须在辽东干出些模样来,日后好做朱雄英的膀臂,为他助力。
常孤雏正在盖州府衙里理事,手头正筹谋着一桩计划,便是那辽东大开发的第二阶段。
如今的辽东,虽说商、工二业都算兴旺,可凭它眼下的体量,内需是消化不了的,往外运的货也到了顶头。
要想不让辽东的产能白白浪费,便得在辽东大力兴修基建,为日后辽东再次腾飞打下根基。
盖州府衙内,常孤雏端坐案前,手指在铺开的辽东舆图上重重一点,沉声道:“传我令,辽东军里抽三成兵马,暂且卸下甲胄,拿起锨镐,投入大开发第二阶段!”
左右亲随闻言一愣,刚要开口细问,却见常孤雏目光如炬,继续说道:“你们可知,眼下辽东修驰道、挖沟渠、筑堡垒,哪一样离得开人力?民间壮丁虽多,却缺章法、少气力,若有军中儿郎领着,事半功倍!”
不多时,军令传遍辽东各营。盖州卫指挥使领命时,忍不住进言:“大人,军中抽调太多,恐防边患生变。”
常孤雏摆了摆手,指着舆图上的关隘:“你看这山海关、抚顺关,留足精锐镇守便是。抽调的都是步卒、辅兵,他们平日操练之余,本就有垦荒的本事,如今不过是换个地方出力。”
三日后,数千名身着短打、腰悬弯刀的军汉,已在辽阳城外的驰道工地上集合。
为首的校尉高声喊道:“常大人有令,军为先,民参与!咱们做个样子给百姓看看,什么叫雷厉风行!”
说罢,抡起镢头便往地里刨,夯土的号子声震得远处林子里的飞鸟都扑棱棱飞起。
附近村落的百姓起初还在观望,见军汉们干活不偷懒,三餐有肉,夜里还能围着篝火听故事,渐渐也动了心。
有胆大的村民扛着锄头来帮忙,军汉们见了,主动递过水壶,教他们如何省力地平整路面。
一日,天降小雨,工地上泥泞难行。
有民夫脚滑摔倒,背上的石料滚了一地,正急得直跺脚,几名军汉二话不说冲过来,一人扶他起身,另外几个三下五除二便将石料重新摞好。
民夫红着眼圈道谢,军汉们咧嘴一笑:“谢啥?都是为了辽东好,咱们是一家人!”
常孤雏得空便往工地跑,见军民配合得愈发默契,心中大定。
他站在高处,望着绵延数里的施工队伍,军汉的号子与民夫的吆喝交织在一起,竟比军营里的操练声还要响亮。
他对身边的幕僚道:“你看,这军民拧成一股绳,别说修几条路,便是再难的事,也能扛过去。等这驰道通了,粮草能更快运到边关,商队能更早抵达关内,辽东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雨过天晴,夕阳洒在工地上,军汉与民夫的身影被拉得很长,夯土声、锤击声、欢笑声,在辽东大地上久久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