持续了数日的狩猎准备工作,终于在一个北风暂歇、雪后初霁的清晨,进入了实质性的阶段。磨利的刀枪、备足的弹药、修缮一新的雪具、精心准备的干粮和药品……所有物资都已整装待发。但在此之前,还有一项至关重要、容不得半点马虎的工作——最后一次进山侦查,确认兽群动向,为即将展开的大规模冬围,画出精准的“作战地图”。
曹大林决定亲自带队。侦查小队规模不大,但都是精锐:曹大林自己,经验老到的曹德海和吴炮手,锐意进取的刘二愣子,以及心思缜密、被破格吸纳的新晋女猎手秋菊。五人轻装简从,只带了必要的武器、望远镜、干粮和勘察工具,踏着齐膝深的积雪,如同几支利箭,悄无声息地射入了被茫茫白雪覆盖的寂静山林。
阳光照射在雪地上,反射出刺眼的白光,空气冷冽而清新,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冰碴子的味道。山林失去了往日的喧嚣,唯有脚踩积雪的“嘎吱”声,以及偶尔树枝不堪积雪重负断裂的“咔嚓”声,显得格外清晰。
曹大林走在最前面,他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仔细地搜索着雪地上的任何蛛丝马迹。他并没有漫无目的地乱走,而是根据往年经验和那张手绘地图,直奔几处野兽冬季最可能活动的区域——向阳背风的山坡、靠近水源的河谷、以及食物相对丰富的杂木林边缘。
“停。”曹大林突然举起右手,示意队伍停下。他蹲下身,指着雪地上一片略显杂乱的足迹。那足迹比狗脚印大,呈圆形,趾印清晰,步幅较大。“是狼群,看这脚印的深浅和方向,数量不少,起码有二三十头,是个大群。刚过去不久,应该是在夜间活动的。”
曹德海凑过来,用烟袋锅拨开足迹旁边的浮雪,露出底下被踩实的雪层,又捡起一小块冻结的、夹杂着兽毛和骨渣的粪便,捻开闻了闻,肯定地点点头:“是狼群没错。看这粪蛋子,里面没啥油水,多是些草根和小型动物的毛骨,说明它们最近没捕到像样的大牲口,饿着呢。这伙饿狼,危险性更大。”
刘二愣子一听是狼群,而且还是饿狼,立刻兴奋起来,端着枪四处张望,仿佛狼群就藏在附近的树林里。“曹哥,咱要不要跟上去看看它们老窝在哪儿?”
“不急,”曹大林摇摇头,目光依旧停留在雪地上,“狼性多疑,跟得太紧容易打草惊蛇。先摸清它们大致的活动范围。”
他拿出铅笔和一个小本子,在地图上对应位置做了一个标记,注明“狼群,大,饥饿,夜间活动”。
队伍继续前进,来到一片背阴的、生长着茂密柞木和黑松的山坳。这里的积雪更厚,风吹来的雪沫堆积成一道道雪楞子。曹德海眼尖,在一处背风的石砬子下面,发现了一个被积雪半掩着的、直径约有一米多的洞口,洞口边缘结着厚厚的白霜,周围散落着一些新鲜的树皮碎屑和爪痕。
“是熊蹲仓的洞!”曹德海压低声音,示意大家隐蔽。
吴炮手老成持重,示意大家噤声,自己则侧着耳朵,仔细倾听洞里的动静。里面静悄悄的,只有隐约的、极其缓慢的呼吸声,像是某种庞然大物在沉睡。
“是头老黑,睡得正沉。”吴炮手判断道,“看这洞口的大小和周围的痕迹,个头不小。只要不主动惊扰它,一般不会出来。”
曹大林点点头,再次在地图上标记:“熊洞,成年,冬眠中。”对于这种处于冬眠状态、不构成直接威胁的猛兽,猎人们通常遵循古老规矩,不予打扰。
就在他们准备离开熊洞区域,转向另一处侦查点时,走在侧翼、一直默不作声仔细观察的秋菊,突然发出了极轻的警示声:“曹大哥,这边!”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秋菊蹲在一处靠近冻河边的雪地上,指着几枚印在薄雪上的、极其清晰优雅的梅花状足迹。那足迹比猫爪印大得多,掌垫丰满,五趾分明,步幅轻盈,仿佛在雪地上跳舞。
“是猞猁!”曹德海一眼就认了出来,语气中带着一丝见到珍稀猎物的兴奋,“这东西机警得很,速度又快,难得见到这么清晰的脚印。”
曹大林仔细查看那足迹,又看了看足迹延伸的方向,是沿着冰冻的河岸,指向一片怪石嶙峋、灌木丛生的陡峭山坡。“是个单独活动的家伙,看样子是在追踪沿岸喝水的小动物。这东西皮子金贵,但不好打。”
他同样在地图上做了标记:“猞猁,单独活动,沿河岸及乱石坡。”
侦查的重点,最终还是回到了对庄稼和人参园威胁最大的目标上——野猪,特别是那些性情凶猛、破坏力强的孤猪(单独活动的成年公野猪)。根据往年经验和近期社员的零星报告,他们来到了西沟一片以橡树林和榛柴棵为主的区域。这里的地面被厚厚的落叶和积雪覆盖,寻找足迹需要更细致的观察。
果然,在一处橡树林边缘,他们发现了一片狼藉。碗口粗的小树被齐根撞断,树皮被啃得乱七八糟,积雪被翻拱得一团糟,露出底下黑色的冻土,混合着野猪的粪便和浓烈的骚臭味。
“是野猪群,刚在这里觅过食。”曹大林蹲下身,仔细分辨着那些杂乱无章、深浅不一的蹄印,“看这脚印,有大的,有小的,是个带着崽的母猪群。破坏力不小,但威胁性相对小些。”
他们沿着野猪群活动的痕迹追踪了一段,在一片地势稍高的坡地上,曹德海又有了新的发现。他指着一行单独的巨大蹄印,那脚印深陷雪中,步幅跨度极大,旁边还伴随着被獠牙挑开冻土留下的深沟。
“看这个!”曹德海脸色凝重起来,“是头孤猪!看这脚印的尺寸和力道,还有这獠牙划过的痕迹,个头绝对小不了!是个硬茬子!”
刘二愣子看着那巨大的脚印和旁边被轻易挑开的冻土,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沫,之前面对狼群的兴奋劲儿消退了不少。他可是听说过孤猪的厉害,那玩意皮糙肉厚,生命力顽强,一旦被激怒,悍不畏死,猎人们最不愿意面对的就是这种家伙。
曹大林用脚步丈量了一下孤猪的步幅,又仔细观察了它行走的路线和沿途留下的痕迹,眉头微蹙。这头孤猪的活动范围,似乎与之前发现的狼群活动区域有部分重叠。
“这头孤猪,和那群饿狼,恐怕迟早会碰上。”曹大林沉吟道,“狼群数量占优,但孤猪凶猛,两强相争,对我们来说,未必是坏事,但也可能带来变数。”
他将野猪群和这头危险的孤猪也详细标记在地图上,并特别注明了孤猪的潜在威胁和与狼群可能存在的冲突。
完成了主要区域的侦查,日头已经开始西斜,林间的光线变得柔和,温度也明显下降。曹大林决定不再深入,带队返回。
归途不再像来时那样紧绷,但众人依旧保持着警惕。就在他们即将走出最后一片杂木林,已经能看到草北屯升起的袅袅炊烟时,走在队伍侧后方的秋菊突然再次停下,耳朵微微动了动,示意大家安静。
远处,隐约传来一阵急促的、类似犬吠却又更加尖利瘆人的嗥叫声,还夹杂着野兽激烈打斗的嘶吼和树木被撞击的闷响!
“是狼!”刘二愣子立刻听出来了,“还有……好像是野猪的叫声!打起来了!”
众人精神一振,曹大林立刻示意大家隐蔽在树林边缘,借助望远镜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可惜距离较远,又有林木遮挡,看不真切,只能隐约看到远处雪地上有多个黑影在快速移动、扑咬,以及一个更加庞大的黑影在左冲右突,发出愤怒的咆哮。
“是狼群在围猎那头孤猪!”曹德海经验丰富,立刻判断出了形势,“听这动静,打得挺凶。”
曹大林仔细观察了片刻,放下望远镜,果断下令:“走,回去。不要靠近。”
刘二愣子有些不解:“曹哥,咱不去看看?说不定能捡个便宜……”
“不行!”曹大林语气坚决,“狼群捕猎时最为警惕和狂暴,我们靠近,很可能被它们视为抢夺猎物的敌人,遭到攻击。而且,那孤猪困兽犹斗,危险性极大。让它们自己斗去,我们坐收渔利的前提是确保自身绝对安全。”
他看了一眼声音传来的方向,补充道:“不过,这倒是个好消息。无论它们谁胜谁负,都会消耗大量体力,甚至受伤。这对我们接下来的围猎,有利。”
侦查小队带着丰硕的“情报”,在天色完全黑透之前,安全返回了草北屯。合作社的灯火早已亮起,如同指引归途的明星。
当晚,在合作社那间最大的屋子里,炭火烧得噼啪作响,暖意融融。曹大林将那张标注得密密麻麻的地图摊在炕桌上,向所有狩猎队员以及合作社骨干,详细讲解了此次侦查的成果。
“……综上所述,”曹大林用铅笔点着地图上的几个重点标记,“我们这次冬围的主要目标,已经明确:第一,西沟橡树林区域的野猪群,特别是那头危险的孤猪,必须清除,以绝后患;第二,活动在东北方向山梁一带的狼群,数量庞大,饥饿难耐,对牲畜和未来参圃威胁极大,也需要重点打击;第三,冻河沿岸那只猞猁,价值高,但捕捉难度大,可以作为机动目标,伺机而动。”
他环视众人,目光炯炯:“狼群和孤猪,是我们这次的重中之重!根据侦查,它们之间很可能已经爆发冲突,这给了我们机会!但机会也伴随着风险,大家必须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明白!”众人齐声应和,斗志昂扬。
曹大林开始分配任务,布置战术:“德海叔,您老带一队人,负责在西沟外围设置绊索和陷阱,重点防范孤猪突围。吴炮,你带几个枪法好的,占据西沟两侧的制高点,负责远程狙杀和火力压制。愣子,你的‘电狗子’要是弄好了,可以带上,在围猎时用来制造混乱,驱赶兽群。秋菊,你眼力好,心思细,跟着我,作为机动策应,同时负责观察狼群和孤猪的动向,及时传递消息……”
一项项指令清晰明确,每个人都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去哪里。传统的围猎经验与现代的装备技术(如望远镜、强光手电、甚至刘二愣子那不太靠谱的“电狗子”)被巧妙地结合起来,形成了一张针对不同猎物的立体猎杀网络。
夜色渐深,合作社里的讨论声却久久没有停歇。炭火映照着一张张兴奋而又凝重的脸庞,空气中弥漫着大战将至的紧张与期待。地图上那些用铅笔勾勒出的线条和标记,仿佛已经变成了即将上演的、冰与血交织的狩猎战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