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出死亡谷甬道那令人窒息的压迫,踏入英灵碑林浩瀚空间的瞬间,苏清雪几乎被那扑面而来的、沉重到令人灵魂颤栗的死寂与悲怆淹没。身后骨刺摩擦、追击的尖锐嘶鸣仿佛被一层无形的屏障隔绝,骤然减弱,如同被投入深海的石子,只余下空洞遥远的回响。死亡谷的凶戾与污秽,似乎被某种更古老、更纯粹的力量阻挡在了碑林的入口之外。
眼前,是无边无际的灰白。
巨大如林的石碑,沉默地矗立在散发着淡淡荧光的大地上,一直延伸到视野无法触及的幽暗尽头。它们形态各异,断裂的巨剑、无头的巨人、布满玄奥刻痕的方尖碑每一座都像是一座凝固的墓碑,承载着无法想象的重量。无数细微的灰白光点,如同亿万只哀伤的萤火虫,无声地在碑林间飘荡、盘旋,那是英灵残魂的微光,是这片死寂空间唯一的光源,也是唯一的“声音”——一种直接作用于灵魂深处的、永恒的叹息与悲鸣。
“叽…”紫鳞从苏清雪的衣襟里艰难探出头,竖瞳里混沌的星云光芒几乎熄灭,只剩下恐惧过后的茫然和深深的疲惫。它的小身体依旧在微微颤抖,被深渊污染的伤口在骨刺污秽的刺激下,黑气似乎更浓了几分,带来阵阵钻心的灼痛。
“守墓人”苏清雪的声音嘶哑得厉害,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全身的剧痛,尤其是右腿小腿那被洞穿的伤口,即便深渊污秽被萧尘强行压制驱散,但骨刺造成的贯穿伤和大量失血,让她每一步都如同踩在刀尖上。暗红色的血浸透了破碎的裤腿,在她身后拖出断断续续的暗痕。她抬头,冰蓝的瞳孔死死锁定碑林深处那座如同山岳般的暗金色巨碑,以及巨碑之下,那个模糊的、盘膝而坐的身影轮廓。
手中紧握的暗金断剑,剑格处的残缺印记正剧烈嗡鸣,共鸣的光芒前所未有的炽烈,笔直地指向那巨碑的方向,如同归巢的飞鸟,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急切。
她不再犹豫,也无力犹豫。背上的萧尘气息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丹田那点强行稳固的灰烬火星明灭不定,仿佛随时会彻底熄灭。她咬紧牙关,将全身残存的力量都压榨出来,拖着那条几乎失去知觉的残腿,一步一踉跄地朝着暗金巨碑的方向挪去。每一步,都沉重得如同背负着整座碑林的重量。
紫鳞用爪子紧紧抓住她的衣襟,混沌星云艰难地运转,试图分担一丝苏清雪的痛苦,却引来自身污染更剧烈的反噬,发出压抑的痛哼。
这片碑林的空间异常诡异。看似距离不远,但每一步踏出,周围的景象都仿佛在无声地扭曲、拉伸。那些飘荡的灰白光点如同有意识般,在她经过时微微避开,又在身后重新聚拢,无声地注视着这三个闯入的不速之客。一股无形的压力弥漫在空气中,并非死亡谷的凶戾,而是一种沉重的审视,一种源自亿万英魂沉寂意志的漠然与拒绝。
时间的概念在这里变得模糊。不知过了多久,就在苏清雪感觉自己的意志即将被剧痛和失血彻底击溃,视线开始阵阵发黑时,那座暗金色的巨碑终于清晰地矗立在了眼前。
它通体由一种非金非石的暗沉金属铸成,表面布满了无法解读的、如同天然裂纹般的古老符文,这些符文并非雕刻,更像是自碑体内部生长而出,流淌着极其微弱、却亘古不灭的暗金光泽。巨碑散发出的气息,远比审判者的骸骨更加内敛,也更加沉重,仿佛是整个碑林空间的基石与核心。
巨碑的基座之下,一个人影盘膝而坐。
他身披一件宽大的、看不出材质的灰色斗篷,斗篷的边缘已经风化破损,如同经历了亿万年的时光冲刷。斗篷的兜帽深深垂下,完全遮蔽了他的面容,只露出一个线条冷硬的下颌轮廓。他周身没有任何能量波动散发,就像一块融入巨碑的顽石,又像是一尊早已失去生命的雕像。在他身前的地面上,插着一柄造型奇特的短杖——杖身也是灰扑扑的,顶端却镶嵌着一簇极其微弱、仿佛随时会熄灭的灰白色火焰。那火焰无声地跳动着,散发出一种奇特的、能安抚躁动灵魂的冰冷气息。
苏清雪在距离他十丈之外停住脚步。这个距离,是断剑共鸣的极限,再靠近,那共鸣反而变得模糊,仿佛被无形的力量阻隔。她再也支撑不住,身体一晃,单膝重重跪倒在地,膝盖撞击灰白地面发出沉闷的响声。背上的萧尘滑落下来,被她用仅存的力气小心地揽在身前,让他靠在自己未受伤的左腿上。
“叽…苏清雪”紫鳞担忧地低鸣。
苏清雪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头的腥甜,冰蓝的眸子死死盯住那灰袍身影,声音带着失血后的虚弱,却依旧保持着刀锋般的锐利与不容置疑的坚定:
“守墓人!审判者指引我们来此!此人重伤濒死,需你救治!”
她的声音在死寂的碑林中回荡,显得异常突兀。周围的灰白光点似乎被惊扰,微微波动了一下,又恢复了永恒的飘荡。
没有任何回应。
那灰袍身影纹丝不动,兜帽下的阴影没有任何变化,仿佛苏清雪的话语不过是掠过碑林的微风。只有那簇灰白火焰,依旧无声地跳跃着。
沉默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三人。只有萧尘微弱到几乎消失的呼吸声,证明着时间的流逝。
苏清雪的心一点点沉下去。审判者的谕令,断剑的共鸣,难道都是幻影?难道这守墓人早已死去,或者根本不愿理会?
“守墓人!”苏清雪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压抑不住的焦灼与一丝濒临崩溃的疯狂,“他不能死!审判者以己身残念护其魂火不灭,指引我们来此!此剑为证!”她猛地举起手中紧握的暗金断剑,剑身嗡鸣,残缺的印记爆发出最后的、近乎哀鸣的共鸣光辉,直指巨碑下的身影!
嗡——
这一次,那簇灰白色的火焰似乎微微跳动了一下,幅度极其细微,却清晰地映入了苏清雪眼中。
终于,一个声音响起了。
那声音极其沙哑、干涩,仿佛千万年未曾开口,每一个字都摩擦着腐朽的时光,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与漠然,直接在苏清雪和紫鳞的脑海中响起,并非通过空气传播:
“审判者终是燃尽了”
声音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消化这个信息,又像是在确认断剑的气息。片刻后,那沙哑的声音再次响起,冰冷得不带一丝情感:
“它指引,我便需遵从?”
“亡者已矣。碑林沉寂,方为归宿。”
“此界早已无救。”
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铁锤,敲打在苏清雪的心上。审判者的牺牲,他们的九死一生,在这守墓人眼中,似乎毫无意义。
“不!”苏清雪嘶声道,冰蓝的瞳孔因愤怒和绝望而收缩,“他不一样!他身负刑之守护烙印!他承受了审判者最后的意志!他不能死在这里!”
“刑之守护”守墓人沙哑的声音似乎起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波澜,但转瞬即逝,化为更深的漠然,“亦是亡魂终将归于碑林成为新的‘碑’”
他身前的灰白火焰微微摇曳,指向昏迷的萧尘,那冰冷的意念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平静:“他的魂火裂痕难愈污秽缠身强行维系徒增痛苦不如归寂”
“叽——!!!”
一声尖锐到撕裂灵魂的啼鸣猛地爆发!紫鳞从苏清雪的衣襟里猛地窜出,小小的身体因为极致的愤怒和守护的意志而剧烈颤抖!竖瞳中那几乎熄灭的混沌星云,在听到守墓人要将萧尘“归寂”的话语时,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混乱而璀璨的紫金光芒!
“住口!你这块烂石头!”紫鳞的声音直接在守墓人的意念中炸开,带着幼兽被逼到绝境的疯狂,“不许你说萧尘会死!叽!审判者爷爷用命保下的火!不许你吹灭!紫鳞不许!苏清雪不许!”
它小小的爪子猛地指向守墓人,混沌星云疯狂旋转,一股源自星核本源、混合着星辰寂灭余烬的暴虐空间之力,不顾一切地朝着守墓人身前那簇灰白火焰狠狠冲击而去!它根本不管对方是谁,有多强大,它只知道,他要熄灭萧尘最后的火!
“紫鳞!不可!”苏清雪惊骇出声,想要阻止却已来不及!
嗡——!
那股狂暴的空间震荡波尚未触及灰白火焰,守墓人周身那沉寂如古井的气息骤然一变!并非强大的能量爆发,而是一种更本质、更幽深的意志的苏醒!
他依旧盘坐未动,只是那深垂的兜帽,极其缓慢地抬起了一丝。
没有看到眼睛,只有兜帽下深不见底的黑暗。
一股无法形容的、源自灵魂层面的恐怖威压,如同无形的亿万钧大山,轰然降临!这股威压并非杀意,而是纯粹到极致的“死寂”与“秩序”的具现!它直接作用于灵魂本源,让任何躁动、反抗、乃至生的气息都瞬间冻结、窒息!
紫鳞那狂暴的空间震荡波,在这股威压降临的瞬间,如同撞上无形礁石的浪花,无声无息地湮灭殆尽!它竖瞳中的混沌星云光芒如同被狂风席卷的烛火,噗地一声彻底熄灭!小家伙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小小的身体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砸中,猛地倒飞出去,狠狠撞在附近一座断裂的巨剑石碑上,滚落在地,抽搐着,竖瞳涣散,被深渊污染的伤口黑气狂涌,几乎将它小小的身躯吞没。
“紫鳞!”苏清雪目眦欲裂,想要扑过去,但那股恐怖的灵魂威压同样重重压在她身上!她感觉自己引以为傲的神魂仿佛被投入了万载玄冰之中,瞬间冻僵,连思维都变得无比迟滞、沉重!她只能眼睁睁看着紫鳞倒下,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嗬嗬声,冰蓝的瞳孔因愤怒和无力而布满血丝。
守墓人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了一下头,那兜帽下的黑暗“视线”,似乎扫过了被撞的巨剑石碑,又落回到紫鳞身上。那沙哑干涩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波动?
“星核之灵混沌未开竟然污秽可悲亦可叹”
他的目光(如果那黑暗算目光的话)又移向苏清雪怀中昏迷的萧尘,在他丹田那点微弱火星上停留了一瞬。
“刑之守护烙印虽残其意未绝灰烬余火竟能短暂压制污秽”
守墓人的声音出现了明显的停顿,似乎在权衡,在计算。那簇在他身前的灰白火焰,跳动得比刚才明显了一些,散发出更加清晰的安抚与冰冷气息。
终于,他再次开口,那沙哑的声音依旧冰冷,却不再是纯粹的漠然,而是带上了一种古老的、如同法典宣读般的沉重:
“欲救此火需付代价。”
苏清雪感觉身上的灵魂威压稍稍一松,让她得以喘息。她猛地抬头,冰蓝的眸子死死盯住那兜帽下的黑暗,声音斩钉截铁:“什么代价?只要我有!”
守墓人沉默了片刻,那灰白火焰的光芒似乎映照着他深陷的思考。他缓缓抬起一只枯槁的手——那只手包裹在同样灰色的破旧布条中,如同风干的树枝——指向萧尘丹田那点微弱的星火。
“其一魂火裂痕根源在‘刑’之烙印的崩毁与强行接纳的异种寂灭之力的冲突需引动碑林沉寂英魂之力以魂火为薪进行‘焊接’过程凶险异常施术者需承受魂火反噬之痛九死一生”
他的手指又缓缓移向倒在不远处、气息奄奄的紫鳞。
“其二星核之灵污秽入髓寻常之法无法根除需剥离其本源置入吾之‘安魂焰’中煅烧焚尽污秽同时亦会焚去其混沌灵性十不存一重归蒙昧”
最后,那枯槁的手指指向了苏清雪自己,指向她手中紧握的暗金断剑。
“其三此剑乃审判者残躯所化其内蕴藏此界最后一丝‘裁决’权柄亦是指向最终‘归墟之地’的钥匙救活此人此剑需留于此碑之下永镇碑林断绝最后一丝扰动之源”
守墓人的声音冰冷地陈述着三个残酷的选择,每一个字都如同冰锥,狠狠刺入苏清雪的心脏。
引动英魂之力焊接魂火,萧尘九死一生;剥离紫鳞本源煅烧,它可能变成白痴;而交出断剑,意味着彻底放弃审判者的遗赠,也断绝了未来可能的希望
“选择。”守墓人沙哑的声音如同最终的审判,“三者皆付或即刻归寂”
灰白色的光芒静静流淌,亿万光点无声盘旋。巨大的暗金巨碑投下沉重的阴影,将苏清雪和她怀中生死一线的萧尘、不远处奄奄一息的紫鳞,完全笼罩。
冰冷的绝望,比死亡谷的骨刺更加锋利,扼住了她的咽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