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纪三十九,从公元85年(乙酉年)到公元91年(辛卯年),一共七年。
元和二年(公元85年,乙酉年)
春天,正月乙酉日,章帝下诏说:“法令规定:‘百姓有生孩子的,免除三年人头税。’现在对所有怀孕的妇女,每人赐给三斛用来养胎的谷物,免除她丈夫一年的人头税。把这个定为法令!”又下诏给三公说:“那些平庸的官吏只注重表面形式,看似正确实则不然,我对此非常厌烦,也深感苦恼!那些沉稳安静的官吏,诚恳朴实不浮夸,短期内可能看不到显着政绩,但时间一长就能见到成效。就像襄城令刘方,官吏和百姓都一致说他治理不繁琐,虽然没有其他特别突出的地方,但也差不多接近理想的官吏了!把苛刻当作明察,把刻薄当作明智,把轻诺当作有德行,把严厉当作威风,如果这四种情况出现,下面的百姓就会心生怨恨。我多次下达诏书,官员们往来不绝,可吏治却没有改善,百姓有的还失去了生计,这过错在哪里呢?你们要好好想想以前的法令,符合我的心意啊!”
北匈奴的首领车利涿兵等人逃亡进入汉朝边塞,共有七十三批。当时北匈奴势力衰落,部众离散叛乱,南匈奴在前面攻打,丁零在后面侵扰,鲜卑在左边进攻,西域在右边侵犯,北匈奴无法自立,于是远远地离开了。
南单于长去世,单于汗的儿子宣继位,成为伊屠于闾鞮单于。
《太初历》已经施行一百多年,时间长了,历法渐渐比实际天象落后。章帝命令治历官员编、李梵等人综合校对情况,制定了《四分历》;二月甲寅日,开始施行新历法。章帝做太子的时候,曾向东郡太守汝南人张酺学习《尚书》。丙辰日,章帝到东方巡视,来到东郡,召集张酺和他的学生,以及郡县的属官一起在庭院中集会。章帝先以学生的礼仪,让张酺讲解《尚书》一篇,然后再行君臣之礼;赏赐极为丰厚,人人都得到了好处。章帝路过任城,到郑均家,赐给他尚书的俸禄直到他去世,当时的人都称他为“白衣尚书”。
乙丑日,章帝在定陶举行耕种仪式。辛未日,章帝到泰山,烧柴祭告泰山;又到奉高。壬申日,在汶上明堂祭祀五帝;丙子日,大赦天下。戊寅日,章帝到济南。三月己丑日,章帝到鲁地,庚寅日,在阙里祭祀孔子以及孔子的七十二位弟子,演奏六代传下来的音乐,召集孔氏家族中二十岁以上的男子六十二人参加。章帝对孔僖说:“今天的集会,对你的家族来说是不是很光荣呢?”孔僖回答说:“我听说圣明的君主,没有不尊重老师、重视道义的。现在陛下屈尊,亲自来到我们这个小地方,这是尊崇先师的礼仪,增添了圣上的德行光辉;至于说光荣,我可不敢当。”章帝大笑说:“要不是圣人的子孙,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呢!”任命孔僖为郎中。
壬辰日,章帝到东平,追念东平献王,对献王的儿子们说:“想念一个人,就会来到他的家乡;他住过的地方还在,可他却已经不在了。”说着眼泪就流下来,沾湿了衣襟。于是章帝来到献王陵,用太牢之礼祭祀,亲自在祭祀的座位前叩拜,哭泣着表达深切的哀思。献王回到封国的时候,骠骑府的官吏丁牧、周栩因为献王礼贤下士,不忍心离开他,于是在王府做了几十年的大夫,侍奉了献王祖孙三代。章帝听说后,召见了他们,既怜悯他们长期没有升迁,又想宣扬献王的美德,就把他们都提拔为议郎。乙未日,章帝到东阿,向北登上太行山,到达天井关。夏天,四月乙卯日,章帝回到宫中。庚申日,在祖庙和父庙举行祭祀。
五月,改封江陵王刘恭为六安王。
秋天,七月庚子日,章帝下诏说:“《春秋》重视三正(夏正、殷正、周正),谨慎对待三微(冬至、立春、立夏)。今后规定,不准在十一月、十二月判决囚犯,只在冬初十月进行就可以了。”
冬天,南单于派兵与北匈奴温禺犊王在涿邪山交战,斩杀俘获敌军后返回。武威太守孟云上奏说:“北匈奴之前已经与我们和亲,可南匈奴又去抢劫他们,北单于认为汉朝欺骗了他,谋划着要侵犯边塞,我认为应该归还南匈奴所抢掠的人口,来安抚北单于的心意。”章帝下诏让百官在朝堂上商议此事。太尉郑弘、司空第五伦认为不应该答应,司徒桓虞和太仆袁安认为应当归还。郑弘激动地大声斥责桓虞说:“凡是说应当归还人口的人,都是不忠之人!”桓虞也大声呵斥他,第五伦和大鸿胪韦彪都变了脸色。司隶校尉上奏弹劾郑弘等人,郑弘等人都上交印绶请罪。章帝下诏回复说:“长时间讨论却没有结果,大家各有各的想法,事情要通过商议来决定,策略要由众人来制定,和和气气地讨论,才符合礼仪的样子,沉默压抑自己的想法,对朝廷反而不是好事。你们有什么过错要深深请罪呢!各自把帽子戴好,官复原职吧!”章帝于是下诏说:“江海之所以能成为百川汇聚之处,是因为它地势低下。稍微委屈一下,又有什么关系呢!况且现在与匈奴之间君臣名分已定,他们言辞恭顺,约定明确,不断前来进贡,我们怎么能违背信用,让自己陷入理亏的境地呢!命令度辽将军以及领中郎将庞奋,用双倍的价钱赎回南匈奴所抢掠的人口,归还给北匈奴;南匈奴有杀敌俘获的,按照正常规定论功行赏。”
评论
这段史料生动展现了汉章帝元和二年的治国实践与时代风貌,从中可窥见东汉中期的政治智慧与社会治理逻辑。
民生关怀:从“生育激励”看政策温度
章帝正月下诏,将“产子免役三年”升级为“孕期赐胎养谷、丈夫免役一年”,这一政策调整突破了单纯的事后奖励,转向对孕产期家庭的全周期支持,体现了对人口再生产的深层认知。在农耕文明中,人口是核心生产力,政策既通过物质补贴减轻家庭负担,又以制度性免役传递国家对民生的重视,这种“防患于未然”的治理思路,与现代社会的生育支持政策有着跨越时空的呼应。
吏治导向:“安静之吏”的价值重估
章帝对“矫饰外貌”的俗吏明确表示“甚餍之,甚苦之”,转而推崇襄城令刘方这类“悃愊无华”的“安静之吏”,揭示了官僚体系中“形式主义”与“实效主义”的永恒张力。他批判“以苛为察、以刻为明”的治理误区,强调“日计不足,月计有余”的长效价值,实则是在倡导“功在不舍”的务实作风——这对当代治理中如何破除“唯指标论”“短期政绩观”仍有警示意义。
文化治理:从尊孔到崇礼的象征意义
章帝亲赴阙里祠孔子及七十二弟子,用“六代之乐”彰显礼乐传统,更通过与孔僖的对话,将“尊师重道”上升为“明王圣主”的标配。这种对文化符号的主动建构,本质上是借助儒家思想强化统治合法性。而对东平献王旧臣的提拔,则通过“扬贤德”实现道德教化,形成“以贤传贤”的示范效应。文化软实力的运用,在两千年前已成为国家治理的重要工具。
民族关系:“以信驭边”的平衡艺术
面对南匈奴抄掠北虏引发的边境危机,朝堂争论中,章帝最终采纳“还生口以慰北虏”的方案,并用“江海纳百川”的比喻强调“屈下安边”的智慧。这一决策跳出“非战即和”的二元对立,既维护了与北匈奴的“和亲之信”,又通过“倍雇生口”保障南匈奴利益,体现了“以柔克刚”的边疆治理逻辑。其核心——在实力基础上坚守信用、以灵活妥协换取长期稳定——仍是当代国际关系的重要原则。
制度微调:历法与司法的人文考量
修订《四分历》以纠正历法偏差,体现对自然规律的尊重;改“冬初十月报囚”以合“三正三微”,则将司法节奏与天人秩序相协调,虽带有古代“时令司法”的局限性,但其背后“慎刑恤罚”的理念,与现代“司法人道主义”有着精神上的契合。
总体而言,元和二年的政务实践,展现了汉章帝“宽柔待民、重礼崇德、以信驭边”的治理风格。其中,对民生的体恤、对务实吏治的倡导、对文化软实力的运用,以及在复杂关系中寻求平衡的智慧,跨越千年仍能为当代治理提供历史镜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