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淮州头虚弱靠在元扶妤肩头,有气无力应了一声:“没事……”
何义臣见谢淮州平安无事,总算是松了一口气,见画船上被撞断的板木接连砸入湖,何义臣忙对杜宝荣说:“尽快上岸。”
灼热的风从背后吹来。
还未平复呼吸的元扶妤扶住谢淮州,回头看向离他们越来越远的两艘画船。
画船周围是落水的侍从、舞姬、婢女,有的被龙舟的桨手拉上船,有的抱着浮木求救。
裴渡、余云燕与杨戬成三人,也已登上那艘被烈火吞噬大半的画船。
但画船船头,早已不见翟鹤鸣的身影。
不知翟鹤鸣是怕两船相撞时被甩出去,躲进了船舱之中,还是提前跳湖。
但船上有裴渡三人。
水中有早已安排好的玄鹰卫。
翟鹤鸣今日,怎么都得死。
载着元扶妤与谢淮州的小船即将靠岸,崔五娘和崔六郎呼喊着元扶妤,追在岸边跑。
可落水的是谢淮州落,岸边围满了官差和官员,崔五娘、崔六郎根本挤不到前面。
见小船靠岸,卫衡玉命玄鹰卫将那些平日里高高在上的官爷往后一拦,下湖趟水扶着小船靠岸。
何义臣帮杜宝荣将谢淮州扛起,见谢淮州紧拽着元扶妤的手,何义臣忙侧身挡住岸上众人视线。
谢淮州与崔四娘的流言在京中愈演愈烈,今日龙舟竞渡……长公主最为信任的金旗十八卫和崔四娘齐聚出现在画船上,就是为借助金旗十八卫对长公主无人质疑的忠心,来证明谢淮州与崔四娘之间绝无私情。
若两人真有私,金旗十八卫即便不杀谢淮州,不杀崔四娘,也绝对不会与这两人为伍。
元扶妤眉头紧皱,两次都没能从谢淮州手中将自己的手抽出。
户部侍郎郑江河亦匆匆而来,他从官员中挤出,顾不上自己鲜亮的衣着和华贵的鞋靴,一手拎着衣袍下摆,一脚踩进淤泥之中,伸手扶住杜宝荣的手肘,视线却落在身上滴水的谢淮州身上:“杜将军,您慢点!”
郑江清余光瞧见元扶妤被谢淮州紧紧抓住的手,猛地看向元扶妤。
关于谢大人和这崔姑娘的京中流言,今日好不容易才使众人相信流言无稽。
尤其是曾经在长公主麾下的那些武将,瞧见金旗十八卫与谢淮州、崔四娘有说有笑,才相信流言纷纷是有人设计暗害谢淮州。
此时要是让他们看见谢淮州与崔四娘两人双手紧握,还不知道要闹出什么乱子。
“落水后是谢大人救了我,恐怕大人这是意识还不清楚,怕未能将我救起。”元扶妤说完,按住谢淮州的手腕穴位,用力一抽,终是将被谢淮州攥的发白的手抽了出来。
郑江清朝元扶妤颔首,扶着杜宝荣上岸,官差和玄鹰卫连忙将岸边围过来的官员拨开,让杜宝荣扛着谢淮州去往就近凉棚。
因谢淮州而围到岸边的官员,亦是乌泱泱跟随而去。
何义臣上岸,伸手将元扶妤拉上来。
崔五娘和崔六郎两人总算是能挤到元扶妤的跟前,崔二郎姗姗来迟手里拿着条不知道从哪儿找来的薄毯。
崔六郎道谢接过,用薄毯将元扶妤裹住,连声同何义臣道谢:“多谢大人!多谢大人!”
“你去看看谢淮州,若是谢淮州没事了,及时来同我说一声,还有翟鹤鸣的情况。”元扶妤吩咐何义臣说。
“好。”何义臣颔首。
崔五娘和崔六郎扶着元扶妤刚要走,就见郑江河身边的侍从小跑过来。
侍从同元扶妤、何义臣行礼后道:“何大人,崔姑娘……我家大人说,请二位同去郑家凉棚旁边的棚子更衣,以免着凉。”
何义臣看向元扶妤,等元扶妤做决定。
元扶妤犹豫片刻,点了点头。
看到不远处气喘吁吁小跑的秦妈妈,她对崔五娘和崔六郎道:“今日的龙舟竞渡是看不成了,你们俩随堂兄早些回去,在家等我,让秦妈妈别忧心。”
崔五娘满脸忧虑:“可是阿姐……”
崔六郎攥住崔五娘的手臂,示意元扶妤安心:“姐姐不用担心我们。”
元扶妤裹紧身上薄毯,在郑家随侍带领下朝凉棚走去。
此刻,郑家凉棚已用行障遮挡住,卫衡玉带着玄鹰卫将郑家凉棚围了个里三层外三,不许任何人靠近。
谢淮州一党的官员不肯离去,围在行障外议论纷纷。
还有将将从画船上下来,匆匆赶来问情况的官员。
朝中勋贵也都赶了过来,询问谢淮州是否安好。
只不过,郑家凉棚内大夫正在给谢淮州看诊,玄鹰卫不许任何人进入。
元扶妤被郑家女眷带去隔壁凉棚,更换了郑家女眷备用的干净衣衫,出来时便听见候在棚外的何义臣问杜宝荣:“谢大人不会凫水之事,你知道吗?”
杜宝荣摇头:“没听说过。”
何义臣眉头紧皱,想起刚才崔四娘带着谢淮州一跃跳下船,谢淮州沉底的情景。
“旁人即便是不会凫水,可落水之后至少也会挣扎一二,可你瞧见了吗?崔姑娘和谢大人跳下去后,谢大人是直直沉下去的,毫无挣扎,把谢大人拽上船时,谢大人人都是僵硬的。”
谢淮州是杜宝荣拎上船的,杜宝荣自然知道谢淮州那时全身僵硬。
元扶妤立在两人身后理了理衣袖,未开口。
对此事,元扶妤大致了解一二。
当年,谢淮州的大伯勾结水匪杀害谢淮州双亲时,虽说谢淮州还小,一岁多一点的年纪,并不记事。
可谢淮州双亲为护谢淮州一线生机,让忠仆抱着谢淮州躲在了水下。
按照当初校事府查到的消息,谢淮州应是亲眼看着双亲被杀,又被忠仆抱着长时间潜于水中,忠仆和谢淮州被捞上来的时候已经都没气了,是捞起谢淮州的船夫从阎王手里把谢淮州抢回来的。
可抱着谢淮州潜在水下的忠仆却殒命在河中。
自那之后谢淮州便极其畏水。
元扶妤与谢淮州成亲后得知他不会凫水,也曾问过谢淮州为何不学,是否需要她派人教他。
谢淮州告诉元扶妤,他幼时曾尝试过学习凫水,可不知为何……一入水便是满目的鲜红什么都看不清,身体在水中也是无法动弹,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想来,虽谢淮州已不记得幼时双亲惨死血染江河时的情景,但那画面却烙在了他脑海深处。
何义臣余光瞧见不知何时已立在他们身后的元扶妤,转头。
见元扶妤若有所思,何义臣出言宽慰道:“大夫已经给谢大人诊治过了,我看卫衡玉让人将大夫送走时表情轻松,谢大人应当无恙,你别太担心了。”
何义臣此刻对元扶妤的信任,又更多一分,她连殿下在画船之上放了艘小船这样的细微小事都知晓,应当是极受殿下信重的。
元扶妤点了点头,知道谢淮州应当无事。
她只是在想,前段日子她说可以为翟鹤鸣提供玄鹰卫查到的一切不利于他的消息,翟鹤鸣则给了元扶妤翟家死士护她周全。
翟鹤鸣此人,刚愎自用,又暴躁易怒,定然是发生了什么,才会突然对她下杀手。
是因没了的两个翟家死士?
大安坊王家三郎的私宅发生爆炸时,翟家两个没能护住她的死士,且看到了谢淮州舍命护她重伤之事。
为避免谢淮州重伤昏迷的消息走漏,元扶妤命锦书杀了那两个死士,又让锦书给翟鹤鸣送去的消息,那两个死士为护她而死,如今只剩下两个死士。
当时锦书回来说并未见到翟鹤鸣,只有上次将死士交到他们手中的翟家管事说,死士翟国舅已经给了,翟家顶级死士珍贵非常,死了两个翟家是不会再给补的。
元扶妤还觉得,依照翟鹤鸣的性子,如此回答,事情便算是搪塞了过去。
元扶妤一向是交代下去的事,下面人怎么办不过问,她只看结果,所以未曾问过锦书是怎么处理翟家两个死士的。
这中间是否出了什么岔子,让翟家拿到了把柄?
如今锦书不在京中,此事详情还得等锦书回来后才能得知。
“翟鹤鸣呢?死了吗?”元扶妤抬眼问何义臣。
何义臣还未回答,就见裴渡、余云燕和杨戬成三人带着一队玄鹰卫,疾步朝郑家凉棚方向而来。
不用问,光是看到三人的表情,就知道事情没成。
元扶妤眉头一紧:“过去看看。”
裴渡和卫衡玉交代了几句,便进郑家凉棚去向谢淮州复命。
杨戬成被其他同僚围住,询问三艘画船接连相撞的详情。
余云燕朝元扶妤和杜宝荣的方向迎来,她气恼叉腰,努嘴示意元扶妤看对岸:“翟鹤鸣被救了,不过全身是血,不知道还能不能活。”
闻言,元扶妤转头看向对岸,对岸也是众官员围在一起,七手八脚将细窄飞凫上的翟鹤鸣扶上岸。
“还真是命大。”元扶妤语声森凉,她看向何义臣道,“这次与崔家画船上火药有关的人,严加审问,务必拿到实证。”
“好,回玄鹰卫后问我亲自审。”何义臣应声。
“太可惜……”余云燕望着对岸,“这次杀不了翟鹤鸣,以后就难了。早知道昨日我便不该那么冲动,就该听我相公的……请翟鹤鸣入内喝茶,然后在他茶水中下毒,神不知鬼不觉的要了他的命。”
闻言,元扶妤看向余云燕。
“昨日,翟鹤鸣去找你了?”
“嗯,为了他们翟氏族人。”余云燕说,“这不是王铎杀了东川节度使,手握兵权不肯就死,柳眉率西川军剿灭王铎,王铎已经杀了几十个翟氏族人。翟鹤鸣给柳眉去信……柳眉没有搭理他,他就来找我说情,想让我看在当年同生共死的情谊上给柳眉写封信,保他们翟氏族人。我都恨不得宰了他,怎么会帮他?要不是顾及暗中护着翟鹤鸣的那些翟家死士,我当时就抹了他的脖子给阿妤报仇了。”
元扶妤闻言一怔,定定望着余云燕。
余云燕被元扶妤的眼神看得不自在:“你这么盯着我干什么?”
翟鹤鸣明知道金旗十八卫进京以来,皆是依照她的吩咐办事,可他没有来找顶着崔四娘皮囊与他合作的崔四娘向柳眉说情,却去找余云燕给柳眉去信。
在被余云燕拒绝后,也未曾来找她。
那……今日在画船上炸死她,就不是临时起意,是锦书处理翟家死士出了纰漏。
“翟鹤鸣是什么时候安排人往崔家画船上放火药的?”元扶妤问何义臣。
何义臣回道:“得问裴渡或者卫衡玉,此事裴渡瞒得死死的,我也是上船之后才知道,他们动作又隐秘又快,把人都抓了。”
元扶妤望向带玄鹰卫守在郑家凉棚外的卫衡玉,郑家凉棚外人多眼杂,不是问卫衡玉话的好时机。
她对何义臣说:“朝中的事我插不上手,但京都城的流言,我倒是可以推波助澜。今日翟鹤鸣在众目睽睽之下,不顾流言蜚语,冒险杀当朝帝师谢淮州与金旗十八卫这些长公主旧人,是为夺权。只要谢淮州一死,曾经追随长公主的官员与寒门出身的官员,不可能追随世家,只能投入翟鹤鸣门下。小皇帝年幼……翟鹤鸣作为国舅便可把持朝纲,成为真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无冕之皇,把这个流言快速散播出去,不论是民间,还是朝臣之间,派信你得过的人去办!再派人原话告诉崔家二爷,就说是我的吩咐,让他尽快将消息散出去。”
如今元扶妤和翟鹤鸣已经到了这一步,就不必再惺惺作态虚以委蛇了。
翟鹤鸣如今没死,那就得先下手为强,免得翟鹤鸣把脏水泼到谢淮州的身上。
以前元扶妤掌权之时从不怕什么人言可畏,那是因为她是元家血脉。
谢淮州不同。
他并非皇室宗亲,不过一个与元家毫无血缘关系的驸马,名声好坏……关系到日后朝臣是否会追随。
何义臣颔首,转身朝不远处玄鹰卫招了招手:“关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