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梧界西南角的“落星镇”正值戌时,青石板路上飘着烤粟米的焦香。神道一穿着洗得泛青的玄衣,玉冠将白发束得一丝不苟,袖口处隐约露出半截金鳞纹路——那是八极淬炼后留下的印记,在暮色中如暗金绣线般闪烁。他驻足在绸缎铺前,指尖划过一匹绣着星轨纹的蜀锦,忽然听见街角传来瓷器碎裂的脆响。
“都给我抢!抢着了便是你们的!”
雕花木楼上,身着赤金缠枝纹锦袍的中年富商正倚着栏杆抛洒玉坠。拇指大的羊脂玉佩划过半空,在贫民区的泥地上溅起泥点,二十余个衣衫褴褛的孩童立刻扑作一团,指甲与石块相撞的声音混着啼哭,让本就狭窄的巷道更显刺耳。富商身边立着个灰袍老者,袖口绣着三朵银莲,正是苍梧界“银莲商会”的标志。
神道一的目光扫过老者腰间的令牌:莲花纹路中嵌着米粒大的星芒,正是开源境修士的灵脉印记。他忽然想起苏妄尘说过,凡人城镇中的修士大多是商会供奉,表面上是客卿,实则是豢养的打手。此刻老者正端着茶盏轻笑,目光落在争抢的孩童身上时,眼底闪过一丝不屑——那是修士对凡人的天然轻蔑。
“上仙您看,这些贱民连块碎玉都要争破头。”富商谄媚地给老者续茶,玉扳指在灯笼下泛着冷光,“前日在青河郡,小的让人往河里丢了串珍珠,千余难民跳下去抢,活活淹死了三十多个……”
话音未落,一枚玉坠突然倒飞而回,“砰”地钉入富商面前的桌案,羊脂玉表面裂开蛛网般的细纹。神道一不知何时已站在木楼檐角,玉冠流苏垂落肩头,眼中倒映着楼下仍在厮打的孩童:“聒噪。”
老者瞳孔骤缩,他竟没看清这人如何跃上三楼。灰袍下的灵脉突然沸腾,三朵银莲在袖口绽放,正是银莲商会“三莲护心诀”的起手式。但神道一的目光根本没落在他身上,而是盯着富商因恐惧而扭曲的脸,指尖轻轻一弹,钉在桌案上的玉坠突然爆成齑粉,细雪般落在富商头顶。
“上仙饶命!”富商扑通跪下,膝盖在木板上磕出血印,“小的不知您是哪座仙山的贵人……”他偷瞄老者,却发现对方此刻正盯着神道一的玉冠,浑身发抖——那冠沿的九域星图,正是苍梧宗星轨殿的传承印记,整个苍梧界敢戴这玉冠的,唯有苍梧宗内门弟子。
子时,落星镇外的荒野刮起腥风。神道一缓步走在青石板道上,玄衣下摆被夜风吹得猎猎作响。前方三里处,富商正被老者拎着衣领狂奔,灰袍修士的遁光在夜幕中划出淡银色轨迹,却始终与神道一保持着恰好的距离——既逃不掉,也甩不脱。
“前辈究竟何人?”老者终于忍不住回头,三朵银莲在掌心明灭,“在下银莲商会青河分舵执事陈通,与苍梧宗外门长老颇有旧交……”
话未说完,神道一忽然抬手。指尖划过虚空的刹那,陈通眼前的空间突然扭曲,遁光硬生生被扯偏了百丈。富商的惨叫混着骨骼断裂声传来,他的左臂已以诡异的角度扭曲——这是神道一在撕扯空间时,刻意控制的“副作用”。
“苍梧宗外门,神道一。”他的声音像浸透了寒霜,玉冠上的星图在夜色中亮起微光,“继续跑。”
陈通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他终于想起,三个月前苍梧宗广发海捕令,悬赏一名私闯禁地的外门弟子,画像上的特征与眼前人别无二致——只是没人想到,这个被通缉的“凡人”,竟能徒手操控空间乱流。
“上仙救命!”富商拖着断臂爬向陈通,血珠在荒草上连成暗红的线,“您不是说达到开源境就能纵横一界吗?他、他明明只是个外门弟子……”
陈通没有答话,而是突然掐碎腰间的传讯玉符。银莲商会的秘传遁术在体内爆发,他的速度骤然提升三成,竟在神道一抬手的瞬间,将富商的头颅拧了下来——这是他能想到的唯一止损方式:用雇主的性命拖延时间。
头颅落地的闷响在旷野回荡。神道一看着滚到脚边的富商头颅,瞳孔中没有半分波动。陈通的遁光已远在十里外,却见他忽然轻笑一声,脚尖轻点地面,整个人如星芒般划破夜空——这是太素经八极章“极轻”淬炼带来的极速,比修士的遁光还要快上三分。
“开源境,行星级力量。”神道一的声音在陈通头顶响起,后者惊恐地发现,自己竟被倒吊在一棵枯树上,灰袍下摆垂落,露出脚踝处的银莲刺青,“商会豢养修士,纵容凡人欺压同类,该杀。”
陈通拼命运转灵脉,三朵银莲在胸口绽放,却发现体内的灵气如同被冰封般凝滞。神道一的指尖正按在他膻中穴,金鳞纹路顺着接触点蔓延,将他的灵脉硬生生冻结成金属状。这种感觉比经脉断裂更可怕,仿佛整个身体都在被法则重塑。
“你知道为何我追了你三千里?”神道一忽然松手,陈通重重摔在枯叶堆上,却不敢发出半声痛呼,“从落星镇到黑虎山,沿途十三座凡人城镇,你每经过一处,就有三五个孩童因争抢你丢的碎银断手断脚。”他凝视着远处渐明的天际线,声音轻得像夜风,“无趣。”
陈通浑身发抖。他终于明白,眼前这人并非为富商而来,甚至不是为了主持正义——他只是觉得这场追逐“有趣”,就像修士戏耍蝼蚁般,用三千里的奔逃,看尽凡人的贪婪与卑微。
“上仙饶命!”他突然想起什么,从怀中掏出一枚刻着星轨的玉简,“这是银莲商会在太素台的密库钥匙,里面有太素经残页……”
话未说完,玉简已在神道一手中化作齑粉。金鳞纹路在他掌心流动,将玉简中的法则碎片吸收得干干净净:“太素经?”他忽然冷笑,“你们连人章锻体篇都没参透,也配提太素经?”
卯时初刻,黑虎山脚下的小镇刚升起炊烟。神道一站在镇口的老槐树下,看着陈通的尸体像破布袋般坠落在青石板上。围观的凡人发出惊叫,却在看到他玉冠上的星图时纷纷跪下,此起彼伏的“上仙”声中,混着孩童压抑的啜泣。
“别跪。”他忽然开口,声音比晨雾更冷,“跪久了,腿就长不直了。”
人群顿时鸦雀无声。有胆大的老者抬头,看见神道一袖口的金鳞纹路在晨光中明灭,竟与镇口石碑上刻的“荒典传人”画像别无二致。但他没敢说出口,只是拉着身边的孙儿后退,浑浊的眼中映着神道一转身离去的背影。
三日后,苍梧宗外门弟子居所。苏妄尘站在神道一的房门前,看着他正在擦拭那枚染血的玉冠。剑穗上的星芒突然剧烈震颤,她看见他指尖划过冠沿时,九域星图竟吸收了残留的血气,在玉冠表面凝成细小的火焰虚影。
“后山演武场,有外门弟子被打断三根肋骨。”她忽然开口,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颤音,“据说是因为在集市上捡了块富商丢弃的玉佩。”
神道一的动作顿了顿,金鳞纹路在腕间一闪而逝:“与我何干?”
苏妄尘看着他冷漠的侧脸,忽然想起落星镇传来的消息:银莲商会青河分舵一夜覆灭,所有账本上的血迹都呈星轨状分布。她知道,神道一追杀陈通三千里,并非为了惩罚恶徒,只是在这场猫鼠游戏中,顺手碾死了挡路的蝼蚁。
“你……”她忽然伸手,握住神道一擦冠的手,剑穗星芒贴上他掌心的金鳞,“可还记得,自己也曾是凡人?”
神道一猛地抽手,玉冠“当啷”落在木桌上。他的眼中闪过一丝烦躁,却很快被冷意取代:“师姐,凡人的生死,与修士何干?”话虽如此,却在转身时,用荒典之力悄悄修复了木桌上因自己握力留下的指痕。
苏妄尘看着他的背影,忽然笑了。她知道,神道一的外冷,是将所有情绪都炼成了混沌之火,藏在比恒星更炽热的心脏深处。就像他追杀富商三千里,看似漠然,却在每个经过的城镇,都留下了能让孩童吃饱三日的碎银——那些被凡人当作“仙人恩赐”的银锭,其实是他用陈通的储物袋装的。
深夜,神道一独坐观星台。玉冠上的星图与九域星空共鸣,将他的身影投在云层上,宛如一尊行走的荒典图腾。他凝视着太素台方向的九道光柱,忽然想起在凡人集市看见的场景:孩童们争抢玉佩时,眼中闪烁的不是贪婪,而是对明天的渴望。
“混沌鼎炉,需要容纳万法。”他低声自语,掌心摊开,里面躺着从富商尸身上取下的玉扳指,“可万法之中,是否包括凡人的蝼蚁之争?”
金鳞纹路突然剧烈震动,扳指在他掌心熔成金水,化作太素经人章的符文。这是八极淬炼带来的能力,能将凡物中的法则碎片提炼成混沌气。他忽然明白,自己追杀陈通三千里,并非无趣,而是在见证——见证九域法则如何在凡人身上扭曲,又如何被修士当作戏耍的工具。
“苏妄尘,你说剑穗垂星,因果自断。”他望向苍梧山深处,那里传来苏妄尘练剑的清越剑鸣,“可我这双手,斩得了空间乱流,却斩不断凡人的生死轮回。”
话音未落,他突然起身,玉冠上的星图亮起刺目光芒。九域星轨在他头顶倒转,形成一个巨大的鼎炉虚影——这是开源境中期的征兆,躯干淬炼完成后,四肢的锤炼即将开始。而他知道,下一次踏入凡人城镇,或许会亲手种下更多的“因果”,哪怕这些因果,在修士眼中不过是烬火般的微芒。
夜风卷起他的玄衣,金鳞纹路在暗处如暗星闪烁。神道一忽然轻笑,笑声里带着连自己都未察觉的苍凉:原来最冰冷的法则,从来不是荒典的混沌气,而是看透一切后,仍要继续前行的决心——哪怕这双眼睛,早已映不出凡人的生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