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黄的路灯像垂死的眼睛,在深夜的街道上投下摇曳的光斑。空气凝固了,只剩下苏晚晴愤怒的质问声在空旷中回荡,尖锐得刺耳。
“你到底对她做了什么?!说话啊!陈警官!”
苏晚晴像一只炸毛的母猫,张开双臂死死地将青璃护在身后,那双总是盛满笑意的杏眼此刻燃烧着熊熊怒火,直直刺向呆若木鸡的陈默。她的手指几乎要戳到陈默的鼻尖,身体因为激动而微微发抖。灯光下,她清晰地看到陈默夹克前襟上沾染的、与“林薇”身上如出一辙的污黑粘稠痕迹,那刺眼的证据让她心中的恐惧和愤怒瞬间达到顶峰。上次在冰冷的河边,就是这个警察带走了薇薇,现在又把她弄成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陈默的嘴唇无声地翕动着,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抽气声。他脸色惨白如金纸,额头上全是冷汗,眼神涣散,瞳孔深处残留着无法驱散的巨大恐惧和世界观崩塌后的茫然。他试图聚焦视线,看向苏晚晴身后那个沉默的身影——那个几分钟前还在狭窄的鼠疫地狱里展现出非人力量、此刻却低垂着头、帽檐遮住大半张脸、显得异常“虚弱”的“林薇”。巨大的荒谬感如同冰冷的潮水,淹没了他所有的思维。解释?怎么解释?说巷子里有成千上万发疯的、眼睛会发红光的巨型老鼠?说这个女孩一声低吼就能让怪物冻成冰渣然后徒手捏碎?说他自己像个废物一样被甩飞,连枪都被抢走打空了子弹?
苏晚晴的质问像鞭子抽打着他混乱的神经。“暴力执法”、“骚扰”、“报警”……这些词语在刚才那超现实的恐怖经历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又可笑。但他无法反驳。他张了张嘴,干涩的喉咙里终于挤出几个破碎的音节:“不…不是…我…巷子里…有…有东西…”声音嘶哑微弱,连他自己都觉得荒谬。
“有东西?”苏晚晴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讽刺和不信,“有什么东西能把人弄成这样?!陈警官,请你解释清楚!不然我现在就打电话给督察投诉你!别以为穿着这身皮就能为所欲为!”她一边厉声说着,一边真的从口袋里掏出了手机,手指颤抖着就要解锁屏幕。
就在这剑拔弩张、陈默几乎要被苏晚晴的怒火和自身的混乱彻底压垮的瞬间,一只冰冷的手,轻轻搭在了苏晚晴紧绷的手臂上。
是青璃。
苏晚晴满腔的怒火和质问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她猛地回头,看向身后的“林薇”。
青璃微微抬起头,帽檐下露出的下巴线条依旧苍白,但那双眼睛……苏晚晴的心猛地一跳。那不是她熟悉的、带着忧郁或麻木的薇薇的眼神。那眼神很疲惫,非常疲惫,像是经历了难以想象的消耗,眼白里甚至布满了细微的血丝。然而,在那深重的疲惫之下,却沉淀着一种苏晚晴从未见过的、近乎冰冷的沉静,仿佛暴风雨后深不见底的海面。没有委屈,没有恐惧,只有一种洞悉一切的漠然和……一丝极力压制的、难以言喻的虚弱?
“晚晴…”青璃开口,声音嘶哑干涩,带着一种古怪的、仿佛很久没说过话的生硬感,却奇异地模仿着林薇的音色,“不关他的事。”
她的声音不高,却像一块冰投入沸腾的油锅,瞬间让苏晚晴的怒火停滞。陈默涣散的眼神也猛地一凝,难以置信地看向青璃。
“是我…”青璃的视线似乎有些无法聚焦,微微垂落,落在自己沾满污黑粘液和碎肉冰渣的前襟上,声音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属于“林薇”的脆弱和茫然,“不小心…摔进了垃圾堆…很脏…很臭…他…陈警官…只是路过…想帮忙…”她的话语断断续续,逻辑也有些混乱,但指向性却异常明确——为陈默开脱。
苏晚晴愣住了。摔进垃圾堆?弄成这个样子?这解释…太牵强了!她狐疑地看向青璃,又看看旁边脸色依旧惨白、眼神复杂的陈默。陈默那副失魂落魄、仿佛刚从地狱爬出来的样子,确实不像是施暴者,倒像是…受害者?而且,如果真是陈默干的,薇薇怎么会替他说话?
“垃圾堆?”苏晚晴的声音低了下来,带着浓浓的困惑和依旧未消的怀疑,她凑近青璃,仔细嗅了嗅她身上的气味,那股浓烈的、混合着血腥、腐烂和某种难以形容的腥臊恶臭让她胃里一阵翻腾,眉头紧紧皱起,“这味道…这不像普通垃圾…而且你…”她看着青璃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以及那仿佛随时会晕倒的虚弱姿态,心头的怒火终究被更深的担忧取代。不管怎样,薇薇现在的状态太糟糕了!
“我…好冷…好累…”青璃适时地微微晃了一下身体,一只手扶住了额头,眉头紧蹙,流露出真实的痛苦之色——灵脉反噬的剧痛如同无数烧红的钢针在体内搅动,眩晕感一阵强过一阵。这并非完全的伪装。
“薇薇!”苏晚晴的注意力瞬间被彻底拉回,所有对陈默的质问都抛到了九霄云外。她立刻收起手机,双手紧紧扶住青璃冰凉的手臂,触手的冰冷和那细微的颤抖让她心惊肉跳。“走!我们回家!马上回家!洗个热水澡!你需要休息!立刻!马上!”她斩钉截铁地说着,半扶半抱地带着青璃就要往自己停在路边的车走去,完全将陈默当成了空气。
陈默僵在原地,眼睁睁看着苏晚晴将那个“非人”的存在小心翼翼地护着离开。青璃在苏晚晴的搀扶下,经过他身边时,帽檐下的视线似乎极其短暂地扫了他一眼。
那眼神冰冷依旧,却不再有之前的杀意和居高临下,只剩下一种纯粹的、如同看待路边石子的漠然,以及一丝…警告?仿佛在无声地说:管好你的嘴,凡人。
一股冰冷的寒意顺着陈默的脊椎窜上头顶。他毫不怀疑,如果他敢说出半个不该说的字,等待他的将是比巷子里那些鼠怪更可怕的下场。
“等…等一下!”陈默几乎是下意识地喊出声,声音依旧干涩沙哑。
苏晚晴猛地停住脚步,警惕地回头,眼神像刀子一样刮过来:“你还想干什么?陈警官!没看到她需要休息吗?!”
陈默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和喉咙口的腥甜感(刚才被甩撞在墙上似乎受了点内伤),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一些,尽管手指还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他从内袋里掏出证件,尽量清晰地展示给苏晚晴看:“苏小姐,我理解你的心情。但林薇小姐现在的情况…很特殊。她需要专业的医疗检查和心理评估。这是我的证件,我…我可以用警车送你们去指定医院,确保她的安全。” 他必须想办法把她控制在视线范围内!至少…至少要弄清楚她到底是什么!巷子里的怪物又是什么!
“不需要!”苏晚晴断然拒绝,语气斩钉截铁,带着强烈的保护欲,“谢谢你的‘好意’,陈警官!薇薇现在最需要的是安静!是休息!不是去医院闻消毒水味,更不是被你们当成精神病问来问去!我会照顾好她!请你让开!” 她搂紧了青璃,用身体隔开陈默可能的靠近。
青璃靠在苏晚晴身上,微微闭着眼,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似乎连争辩的力气都没有了,任由苏晚晴做主。这副“虚弱”的姿态,比任何话语都更有说服力。
陈默看着苏晚晴警惕而坚决的眼神,再看看青璃那副仿佛随时会破碎的样子,心中充满了无力感和巨大的矛盾。强行阻拦?他没有正当理由,只会坐实苏晚晴对他“骚扰”的指控。而且…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还在隐隐作痛的胸口,回想起那瞬间被甩飞的恐怖力量…他毫不怀疑,如果自己再有任何过激举动,这个看似虚弱的“林薇”,绝对有能力在苏晚晴反应过来之前,像捏死一只虫子一样捏死他。
“那…请务必保证她的安全。”陈默最终艰难地侧身让开了道路,声音干涩,“有任何异常情况,请…请随时联系我。这是我的私人号码。” 他飞快地掏出一张便签纸,写下一串数字,递向苏晚晴。
苏晚晴犹豫了一下,看着陈默那惨白脸上掩饰不住的疲惫和某种…近乎恳求的眼神?她最终还是皱着眉,快速抽走了那张纸条,看也没看就塞进口袋,然后扶着青璃,头也不回地走向自己那辆停在路边的白色两厢小车。
车门关上,引擎发动。白色的车灯划破夜色,迅速汇入稀疏的车流,消失在街道的尽头。
陈默独自一人站在昏黄的路灯下,夜风吹过,卷起地上的落叶,带来一丝巷子里残留的、若有若无的腥臭气息。他低头看着自己空荡荡的腰间——配枪没了。又看看自己沾满污秽粘液的双手和夹克,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巨大的、脱离现实的恐惧感再次攫住了他。他猛地转身,踉跄着冲回那条噩梦般的小巷入口。巷子里一片狼藉,死寂得可怕。借着远处路灯透进来的微弱光线,他看到了地上大片大片已经变得粘稠发黑的血迹,散落着无数冻结的、灰黑色的鼠尸碎块,以及…他那把掉在地上、沾满污物的黑色配枪。
他强忍着呕吐的冲动,没有立刻进去。而是颤抖着手,掏出自己的手机,拨通了局里的加密专线。电话接通,传来值班同事的声音:“陈默?这么晚了什么事?”
陈默的嘴唇哆嗦着,声音因为极度的压抑而变得扭曲失真,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城南…万福超市后巷…请求…请求最高级别生化污染封锁!重复!最高级别生化污染封锁!发现…发现不明生物袭击!目标…目标极度危险!我…我需要支援!立刻!马上!” 他最后几乎是吼出来的,挂断电话,身体靠着冰冷的墙壁,缓缓滑坐在地上,双手深深插进自己沾满污秽的头发里,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野兽受伤般的呜咽。他破碎的世界观,和巷子里那些冻结的鼠尸一样,散落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