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镜中魍魉
寅时三刻。
我蹲在九幽阁西跨院屋脊上,看着阁主的书房亮起第三盏灯。他有个习惯,每月十五子时会亲自抄录《蛊经》,子时到寅时三刻从不许任何人打扰——这是我潜入的最佳时机。
萧玄的伤还没好,此刻应该在暗卫营养伤。我摸了摸怀里的半块玉佩,指尖划过他昨夜用匕首刻下的“玄”字。他说若我遇到危险,就把玉佩放在烛火上烤,他会感应到。
“希望用不上。”我低语,翻身跃下屋顶。
书房后墙的青砖按“乾、兑、离”顺序轻推,露出尺许宽的缝隙。我屏住呼吸挤进去,鼻尖立刻撞上浓重的檀香味——比阁主身上的更浓,混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腐味。
书架上摆满漆盒,每个盒子上都贴着标签:“金蚕蛊”“尸蹩蛊”“噬血蛊”。我摸到最里层的暗格,撬开铜锁的瞬间,一股血腥味扑面而来——里面躺着个锦盒,盒盖内侧刻着苏家的族徽。
锦盒里是本泛黄的古籍,封皮用人皮缝制,上面用朱砂写着《噬血蛊志》。翻开第一页,赫然是母亲的画像,她眉心间点着朱砂痣,与我左眼下的胎记位置相同。
“原来如此......”我喃喃,指尖划过画像边缘的批注,“苏家历代宿主都是女子,所以阁主才会留下我......”
窗外传来更夫报时:“卯时初——”
月光透过窗棂,在书页上投下蛛网般的阴影。我翻到“认主”章节,瞳孔骤缩——上面写着,噬血蛊认主时会啃食宿主至亲,以精血为引。七岁那年的画面突然清晰:我抱着母亲的手臂啃咬,她眼中满是痛楚,却始终没推开我......
“不......”我踉跄后退,撞翻身后的铜灯。灯油泼在地上,竟自动燃起幽蓝火焰,在青砖上烧出复杂的阵纹。我想跑,却发现双脚被无形的锁链困住,只能眼睁睁看着火焰越烧越旺,在头顶聚成一面巨大的铜镜。
镜中浮现七岁的自己,穿着喜庆的红衣,被阁主按在供桌上。他手里拿着金蚕蛊,嘴角挂着温柔的笑:“九黎乖,吃了这个,就能和爹爹娘亲永远在一起了。”
年幼的我张开嘴,任由蛊虫爬进喉咙。母亲在旁疯狂挣扎,却被锁链捆在柱子上,血泪顺着脸颊滑落:“黎儿,那是毒药......”
画面突然跳转。阁主站在苏家祠堂,地上躺满尸体,他对着跪在血泊中的父亲冷笑:“交出噬血蛊,我留你女儿全尸。”父亲啐了他一口血:“你做梦......”
铜镜突然震动,幼年的我从镜中伸出手,指甲长如弯钩,抓住我的手腕往镜里拖:“姐姐,来陪我们......”
“放开我!”我挥刀砍向镜面,却见刀光穿过自己的身体,幼年的我咧嘴一笑,露出与我此刻相同的獠牙。
“这才是真相,血影。”阁主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我浑身血液瞬间凝固——他本该在抄经,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你以为我真的每月十五抄经?”他缓步走近,玄色长袍扫过阵纹,“我是在加固锁魂阵,免得你想起不该记的事。”
我握紧古籍,指尖触到空白处的凸起。用血写的“逃”字,被人用金粉覆盖过,却在火光下透出暗红:“你早就知道我会来。”
“当然。”他抬手轻挥,铜镜里的画面变成萧玄在暗卫营昏迷的模样,“不然怎么会让你那位好兄长,恰到好处地‘受伤’?”
我瞳孔骤缩。原来昨夜的埋伏、萧玄的伤,都是他设的局,为的就是引我来偷这本古籍。
“现在你有两个选择,”阁主走到我面前,指尖划过我后颈的蛊纹,“要么永远困在锁魂阵里,被过去的记忆折磨而死;要么......”
“要么怎样?”我咬牙,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的“苏”字。
“要么吃掉你兄长的心脏,”他从袖中掏出个玉瓶,里面装着萧玄的血,“彻底完成蛊虫认主,成为真正的噬血者。”
玉瓶在掌心发烫,我听见自己急促的呼吸声。镜中的幼年我仍在伸手,嘴角淌着血沫,与阁主此刻的笑容重叠。
“你以为他真的想救你?”阁主轻声蛊惑,“他接近你,不过是为了利用你的血解开蛊王封印,好让他成为新的蛊主。”
这句话如重锤击心。萧玄腰间的玉佩、他知晓的秘密、还有那半卷残页......若他真是为了权力,这一切确实说得通。
“不信?”阁主挥袖,镜中画面再次变换——萧玄站在皇宫密道里,对着龙椅单膝跪地:“启禀陛下,噬血蛊宿主已找到,只需......”
“不可能!”我嘶吼着挥刀砍向镜面,却被阵纹反弹回来,刀刃划破脸颊。温热的血滴在古籍上,空白处突然浮现新的字迹:“玄儿乃忠臣之后,切勿轻信......”
是母亲的笔迹。
阁主脸色微变,我趁机将古籍塞进嘴里,混着血沫咀嚼。纸页上的金粉呛得我咳嗽,却死死闭紧牙关,任他掐住我脖子也不松口。
“你以为毁掉证据,就能逃出去?”阁主眼里闪过狠厉,“我告诉你,苏九黎,你这辈子都别想逃出我的掌心!”
喉间突然一凉,是他的匕首抵住咽喉。我看着他眼底的猩红,忽然笑了,血水顺着嘴角流下:“那你就试试,看是你的刀快,还是我的牙快。”
“你!”他正要用力,书房门突然被撞开,一道白影掠入,剑刃抵住阁主后心。
“放开她。”萧玄声音沙哑,左胸绷带渗出鲜血,显然是强行撕开了伤口。
阁主轻笑:“暗卫首领私闯九幽阁,传出去怕是要诛九族。”
“我有没有九族,你比谁都清楚。”萧玄挥剑砍向阵纹,幽蓝火焰却越烧越旺,“锁魂阵需要七窍流血的活祭,你想拿九黎当祭品,复活噬血蛊王。”
我猛地抬头。古籍里确实提到过“活祭复活”之说,但我没来得及看完......
“萧玄,你果然知道不少。”阁主转身面对他,匕首从我咽喉移开,“当年你母亲临死前,是不是把蛊王的秘密告诉了你?”
萧玄握紧剑柄:“你杀了我父母,强夺噬血蛊,还想利用九黎复活蛊王,掌控江湖——我绝不会让你得逞。”
阁主突然大笑,笑声震得梁上灰尘簌簌落下:“你以为阻止我就能救她?苏九黎体内的蛊虫已经成型,若无至亲之血压制,她不出三日就会变成只知杀戮的怪物!”
萧玄瞳孔骤缩,我看见他握剑的手微微颤抖。阁主说的没错,昨夜他的血确实暂时压制了诅咒,但也只是暂时。
“九黎,你选吧。”阁主退到阵纹边缘,“是让你兄长死在你面前,还是自己变成怪物?”
阵纹突然剧烈震动,镜中的幼年我挣脱镜面,指甲划过我脸颊。萧玄挥剑砍向她,却见剑光穿过她身体,反而在我手臂上留下血痕。
“她是你的心魔,”萧玄急切道,“只有你能打败她!”
我看着镜中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脸,想起母亲临死前的眼神,想起萧玄昨夜发的誓言。指尖摸到颈间的玉佩碎片,忽然想起七岁那年,有个男孩把半块玉佩塞给我,说:“妹妹别怕,哥哥会保护你。”
“对不起,”我轻声对镜中的自己说,“我不能再让你控制我了。”
挥刀划破掌心,鲜血滴在阵纹上。镜中幼年的我发出尖啸,身影逐渐透明。阁主脸色大变,正要逃跑,萧玄的剑已经抵住他咽喉。
“放我们出去,否则我杀了你。”萧玄声音冷如冰铁。
阁主盯着他眼底的狠厉,忽然轻笑一声,抬手挥袖。阵纹火焰骤然熄灭,我跌倒在萧玄脚边,他连忙扶住我。
“记住,苏九黎,”阁主退到门口,月光为他镀上冷硬的边,“你逃不掉的。”
门扉合拢的瞬间,我瘫坐在地上。萧玄伸手想扶我,却被我避开。他愣住,眼中闪过痛楚:“九黎,你......”
“你早就知道锁魂阵的事,”我抬头看他,“对吗?”
他沉默片刻,点头:“昨夜分开后,我查到阁主每月十五会在书房设阵......但我不知道他会用你来活祭。”
“所以你故意让我来偷书,”我轻笑,“用我做诱饵,引他露出马脚。”
“不是!”他急道,“我是想先一步毁掉阵法,谁知......”
“够了。”我站起身,擦去嘴角血迹,“从今天起,我们各走各的。”
“九黎!”他抓住我手腕,“我知道你在气什么,但我对你的心意是真的——”
“心意?”我甩开他手,摸出藏在衣襟里的残页,“这上面的‘至亲之血’,是不是指用我的血解开蛊王封印?”
他脸色瞬间苍白:“你听我解释......”
“不用了。”我将残页扔进余烬,看它渐渐烧成灰烬,“我苏九黎,从今天起,只信自己。”
转身走向门口时,袖中掉出半块玉佩。萧玄弯腰捡起,指尖抚过上面的“玄”字:“这是母亲留给我的......”
“还给你。”我伸手去夺,却被他握住手腕。他将玉佩塞进我掌心,用我的手紧紧握住:“不管你信不信,我从未想过伤害你。这块玉佩,就当是我赔罪。”
我想推开他,却在触到他掌心老茧时顿住——那是握剑多年留下的痕迹,和父亲的手一样。
“三日后,醉仙楼顶楼,”他退后两步,“不管你要不要我帮忙,我都会去。”
说完,他转身跃出窗外,白衣在晨光中闪过,如惊鸿一瞥。我握紧玉佩,指甲嵌入“玄”字凹痕,忽然发现背面刻着小字:“兄妹同心,其利断金。”
泪水突然模糊视线。我连忙擦掉,告诉自己这是被烟尘呛的。低头看见古籍残页里掉出的纸团,展开后是母亲的字迹:“玄儿右臂有胎记,形如北斗......”
我想起昨夜替萧玄包扎时,他右臂确实有个淡色的北斗形胎记。
“母亲......”我低语,将纸团贴在胸口,“我该怎么办?”
窗外传来第一声鸡啼,晨光刺破黑暗。我摸出袖中的柳叶镖,在掌心刻下第二个血字——“玄”。疼痛让我清醒,不管萧玄是否有阴谋,至少现在,我们有共同的敌人。
“阁主,”我对着黑暗冷笑,“下一次,不会再让你得逞了。”
捡起地上的《噬血蛊志》残页,我揣进怀里。镜中倒映着我此刻的脸,左眼下方的胎记已退成淡红,像朵即将凋零的花。但我知道,凋零之后,会有新的根须在黑暗里生长,直到开出最艳丽的复仇之花。
走出书房时,晨雾正浓。我踩着满地落叶向城西走去,腰间的玉佩与萧玄的半块相撞,发出细碎的响。这声音像极了幼时母亲摇拨浪鼓的声音,轻柔却坚定,告诉我——
该长大了,苏九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