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家人的索命锣
京城的日头比西北毒。我隔着灰布都能感觉到阳光灼烧溃烂的左脸,后颈的金秤却凉得像块冰,时不时发出细微的嗡鸣——自从昨晚弟弟咽气,它就没停过。
“主子,有人在门口闹事。”小厮掀开竹帘时,我正用银簪挑开左脸的结痂。新生的皮肤像花瓣般粉嫩,与溃烂处形成鲜明对比,看得小厮脸色发白。
“让他们进来。”我往脸上敷了层腐疮药膏,恶臭立刻弥漫整个后堂。楚墨送的雪狐涎用完了,现在只能用死人油混合砒霜延缓腐烂,虽说气味熏人,倒也能唬住那些想看热闹的人。
父亲冲进米铺时,鞋底还沾着城西大车店的泥。他身后跟着哭哭啼啼的婶子,以及两个挂着鼻涕的堂哥——显然,他把能搬的救兵都搬来了。
“招娣!”他把族谱拍在楠木柜台上,震得算盘珠子噼里啪啦乱跳,“你娘和弟弟呢?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在这儿?”
我蜷缩在柜台后,故意用颤抖的声音道:“爹……弟弟染上了瘟疫,楚墨表哥送他去医馆了……”
“楚墨?”婶子尖着嗓子插话,“就是那个开米铺的公子?招娣啊,不是我说你,未婚女子抛头露面已是不妥,还跟外男同居一室,传出去让我们林家怎么做人?”
她身上穿着簇新的青缎襦裙,腕子上戴着我娘的银镯子——那是当年爹用我的聘礼换的。我盯着镯子上的刻纹,想起娘被爹打断肋骨那晚,就是戴着这只镯子求他 mercy。
“婶子说得对。”我垂下眼帘,任由药膏顺着下巴滴落,“是招娣不懂事。但楚墨表哥是正经人,他说会娶我过门的……”
“娶?”父亲突然拍桌,震得柜台上的米袋掉下来,“你以为攀上高枝就能忘本?我告诉你,林氏列祖列宗在上,你生是林家的人,死是林家的鬼!赶紧把你娘和弟弟交出来,再拿三百两银子给你弟弟治病,否则……”
“否则怎样?”楚墨的声音从二楼传来。他穿着月白锦袍,倚着栏杆把玩生死簿,狐尾在身后若隐若现,“林老爷是想让阴司堂的人来评评理,还是想尝尝血债血偿的滋味?”
父亲脸色一白。婶子却没眼色地往前凑:“您就是楚墨公子吧?我是招娣的婶子,这孩子不懂事,您多担待……她弟弟还等着银子抓药呢,您看能不能……”
“抓药?”楚墨冷笑,指尖轻弹。生死簿自动翻开,婶子的名字突然出现在第三页,“林赵氏,偷邻居家鸡三只为食,虐杀野猫五只取乐,克扣亡夫抚恤金二十两……”
“你、你怎么知道这些?”婶子后退半步,撞上装满糯米的木桶。
“阴司堂的账,没有算不清的。”楚墨合上书页,“招娣,你说该怎么罚?”
我盯着婶子颤抖的嘴唇,想起她当年往我碗里掺炉灰的样子。腐疮药膏在掌心发烫,我故意用溃烂的手指摸向她的脸:“婶子不是喜欢养猫吗?那就把她的舌头割下来喂猫,如何?”
“别!招娣!”父亲突然跪下,额头撞在青石板上,“爹知道错了!你娘和弟弟的事,是爹不对!你看在列祖列宗份上,饶了我们吧!”
他的白发刺得我眼疼。这个曾经把我扔进粪坑的男人,这个用木棍打断我三根肋骨的男人,此刻像条蛆虫般趴在我脚边,鼻涕眼泪混着灰尘,在地面拖出恶心的痕迹。
“列祖列宗?”我踢开他捧着族谱的手,“你把我卖给老鳏夫时,怎么不想列祖列宗?你看着弟弟把我按在水缸里时,怎么不想列祖列宗?”
父亲突然抬头,眼中闪过狠厉:“你以为攀上太子就能翻天?我告诉你,你娘是个贱人!你根本不是我女儿,是她跟野男人生的杂种!”
后堂突然安静。楚墨捏着生死簿的手指顿住,我听见自己心跳如鼓。母亲临终前的脸在眼前闪过,她浑身发紫,却对着我笑:“招娣,你爹是好人……”
“再说一遍。”我蹲下身,发簪抵住他咽喉,“说清楚,我娘跟谁私通?”
父亲被发簪刺破皮肤,却笑得癫狂:“你以为她为什么会死?因为她偷人被我抓住了!那个野种……哦不,你才是野种!你弟弟才是我亲儿子!”
楚墨突然出手扣住父亲脉门。他指尖泛着青气,显然动了杀心。我按住他手腕,盯着父亲颤抖的瞳孔:“继续说,我娘把东西藏在哪儿了?”
“东西?”父亲喘着粗气,“你娘能藏什么?她就是个下贱胚子……”
发簪猛地刺入他肩膀。父亲惨叫着倒地,鲜血浸透粗布衣裳。我蹲在他身边,用发簪挑起他后颈的衣领——那里果然有枚暗红色胎记,形如断尾的狐狸。
“楚墨,看好了。”我扯开父亲的衣领,露出心口的狐族秘纹,“原来我们亲爱的林老爷,才是真正的狐族杂种。”
楚墨瞳孔骤缩。生死簿无风自动,在父亲名字旁浮现出密密麻麻的血字。我这才看清,他的寿命早已所剩无几——原来他早就用自己的阳寿换了银钱,供弟弟挥霍。
“你娘……她发现了我的身份……”父亲咬牙切齿,“所以我才要杀她……还有你弟弟,他身上流着一半狐血,本该是我的祭品……”
“祭品?”我冷笑,“原来你才是想献祭商神血脉的人。楚墨,你说巧不巧?我们的好父亲,当年差点把我做成狐族祭品,可惜我命大,活了下来。”
楚墨突然笑出声,松开扣住父亲的手:“有趣。看来我们的计划要变一变了——既然他想献祭儿子,不如我们就用他的血来唤醒商神令,如何?”
父亲惊恐地摇头,挣扎着往后退:“不行!我是狐族正统!你们不能这么对我!”
“正统?”我扯下他腰间的玉佩——那是母亲的陪嫁,里面藏着半张狐族秘卷,“就凭你这个连化形都做不到的杂种?”
秘卷展开的瞬间,楚墨突然按住我肩膀。他体温异常灼热,狐尾彻底显形,在身后卷成巨大的屏障:“招娣,后退!他要自爆!”
爆炸来得比想象中快。父亲周身燃起青色鬼火,秘卷上的符文纷纷钻进他皮肤,把他变成扭曲的怪物。我被楚墨护在怀里,却仍能看见父亲最后怨毒的眼神——他盯着我后颈的金秤,发出非人的嘶吼:“商神令……归我……”
鬼火熄灭时,父亲已化作一摊脓血。楚墨脸色苍白,左袖被烧出个大洞,露出底下狰狞的旧伤——那是道深可见骨的爪痕,和父亲心口的秘纹形状吻合。
“原来你早就知道他是狐族。”我盯着那道伤疤,“十年前伤你的人,就是他。”
楚墨沉默片刻,甩袖盖住伤疤:“他背叛狐族,想独吞商神令。当年我奉命追杀,却被他重伤……若不是你母亲救了我,我早已魂飞魄散。”
我想起破庙中楚墨耳后的胎记,与母亲掌心的符号。原来他们早就相识,原来这场“偶遇”从一开始就是精心策划的局。
“所以你接近我,是为了利用我报仇。”我推开他,金秤在后背发烫,“顺便夺取商神令,登上狐族王座。”
“是,也不是。”他抓住我手腕,眼中闪过挣扎,“起初我的确是为了商神令,但后来……”
“够了。”我扯下面纱,露出右脸完整的金秤胎记,“我不需要借口。从今天起,你我只是交易关系——你帮我复仇,我助你成王,仅此而已。”
楚墨盯着我的脸,喉结滚动:“招娣,你听我说……”
“主子!”小厮突然冲进后堂,“不好了!官府的人包围了米铺!说是有人举报我们私藏禁书!”
禁书。我与楚墨对视一眼,同时看向地上的生死簿。父亲自爆时,它被鬼火波及,此刻正冒着青烟,书页上的血字扭曲成诡异的形状。
“把账本藏进密道。”楚墨甩袖熄灭余火,“招娣,你从后门走,我去应付官府……”
“不用。”我拾起生死簿,任由青烟灼痛掌心,“既然他们想看,就让他们看个够。”
前厅已挤满捕快。为首的总捕头我见过,昨天还在楚墨那儿拿了两锭银子——显然,这是场有预谋的突袭。
“你们聚福堂私藏妖书,意图谋反!”总捕头抽出佩刀,“奉刑部尚书令,所有人等一律拿下!”
“谋反?”我冷笑,将生死簿扔在他脚下,“大人确定要查?我这账本上,可有大人上个月换走小妾十年阳寿的记录哦。”
总捕头脸色骤变。周围捕快面面相觑,握刀的手开始发抖。我扫过人群,看见街角有个熟悉的身影——是昨天在米铺门口卖糖葫芦的老头,此刻正用袖口遮掩耳后的狐族印记。
“原来如此。”我看向楚墨,“刑部尚书也是狐族的人,对吧?你们争的根本不是商神令,是狐族王座的继承权。”
楚墨还未开口,总捕头突然挥刀砍来。我侧身避开,金秤自动护体,发出刺耳的嗡鸣。捕快们同时掏出武器,却在看见我后背的图腾时纷纷下跪——那是狐族子民对上位者的本能臣服。
“不可能……”总捕头浑身发抖,“你怎么会有狐族圣纹……”
“因为从今天起,我是你们的新主人。”我踩过生死簿,任由它沾满泥水,“楚墨,把刑部尚书的人头拿来,我要用血祭典商神令。至于这些人……”我看向跪地的捕快,“愿意效忠的,留下;不愿意的,死。”
楚墨眼中闪过狂喜。他单膝跪地,执起我的手吻了吻:“如您所愿,我的女王。”
总捕头突然暴起,刀刃直取我咽喉。我甚至没来得及眨眼,就看见楚墨的狐尾穿透他胸膛。鲜血溅在我脸上,温热而腥甜,后颈的金秤却突然发出清越的鸣响——这是它第一次主动回应我的杀意。
“现在,去把刑部尚书的全家都带来。”我用总捕头的官服擦去脸上的血,“我要在月圆之夜,用他最疼爱的小女儿来献祭。至于我亲爱的父亲……”我看向地上的脓血,“把他的骨头磨成粉,混在米里卖给城西的乞丐——让他看看,自己最不屑的贱民,如何吃掉他的血肉。”
捕快们连滚带爬地领命而去。楚墨招来小厮,低声吩咐了几句,转头时手中多了件披风:“先披上,别冻着。”
我盯着他眼底的关切,突然笑出声:“楚墨,你说如果我现在杀了你,能不能直接登上狐族王座?”
他伸手替我系好披风,指尖掠过我右脸的胎记:“可以。但你不会——因为你需要我帮你找到真正的凶手。”
“凶手?”我挑眉,“不是已经死了?”
“你父亲只是棋子。”他握住我掌心的生死簿,“真正想献祭商神血脉的人,还在暗处看着呢。比如……”他望向街角消失的糖葫芦老头,“那个每天在你米铺门口晃悠的瞎子,其实是狐族大祭司的眼线。”
我攥紧拳头。原来复仇的棋盘远比我想象的更大,而我,不过是其中一枚带着商神令的棋子。
“所以呢?”我仰头看他,“你想让我继续当你的棋子,还是想教我如何做执棋者?”
楚墨突然低头,唇落在我溃烂的左额:“我想让你成为这盘棋的主人。而我——”他咬住我耳垂,声音低哑,“甘为你手中的刀。”
远处传来哭喊声。刑部尚书的小女儿被拖进米铺,她绣着蝴蝶的裙摆沾满泥水,正撕心裂肺地尖叫着。我摸了摸后颈的金秤,它终于完全显形,在烛光下泛着冷冽的光。
“开始吧。”我推开楚墨,走向瑟瑟发抖的女孩,“先教我如何用活人献祭,然后……”我转头看他,“教我如何让那些躲在暗处的人,一个个自己跳出来。”
楚墨笑了,狐尾在身后卷成王座的形状:“如您所愿,我的女王。”
这一夜,京城的月亮格外红。米铺后堂的祭坛上,女孩的鲜血浸透青砖,生死簿发出满足的嗡鸣。我看着金秤吸收鲜血,第一次清晰地听见它的声音——那是无数冤魂的低语,在求我为他们复仇。
父亲的骨粉混着糙米,被小厮装袋抬出。我知道,天亮后这些米会出现在城西贫民窟,那些吃了米的乞丐,会在三天内全身溃烂而死——这是腐疮诅咒的升级版,楚墨说,叫“百鬼食心”。
“招娣。”楚墨递来一杯温酒,“喝了吧,驱驱寒。”
我接过酒杯,却在触到杯沿时顿住——杯底刻着半枚狐族图腾,与我母亲的玉佩正好相合。原来楚墨早就知道我是谁,原来他接近我,不只是为了商神令,更是为了完成当年与母亲的约定。
“你早就认识我娘。”我盯着酒杯,“她临终前,是不是让你保护我?”
楚墨沉默良久,伸手替我拢了拢披风:“她让我带你去狐族禁地,那里藏着你父亲当年偷走的另一半商神令。等月圆之夜,两枚令符合一,你就能真正掌控生死簿。”
“然后呢?”我仰头喝尽杯中酒,辛辣的液体烧着喉咙,“成为狐族女王,还是成为新的祭品?”
他突然抱住我,力气大得像要把我揉进骨血:“我不会让你成为祭品。我会用狐族百年气运为你续命,用天下人的寿命为你欢服,让你成为这世间最尊贵的女人——尊贵到,连阎王都要对你俯首称臣。”
我闭上眼,任由他的体温浸透衣衫。后颈的金秤不再发烫,反而传来丝丝凉意,像母亲当年抚摸我头顶的温度。也许楚墨说得对,腐烂的终将重生,而我,注定要在这血腥的重生中,成为掌控生死的女王。
“好。”我反手抱住他,指尖陷入他后背的旧伤,“那我们就一起,让这天下人都知道,得罪林招娣的下场——是连灵魂都要被放进生死簿里,永世不得超生。”
楚墨大笑,狐尾缠上我的手腕:“遵命,我的女王。”
窗外传来更夫打四更的声音。我望向京城的方向,那里灯火通明,却照不亮阴司堂的黑暗。但没关系,因为从今晚起,黑暗将成为我的铠甲,鲜血将成为我的王冠,而那些曾经踩碎我尊严的人,都将成为我王座下的垫脚石。
这是属于我的复仇之夜,也是属于我们的崛起之始。楚墨,就让我们看看,这盘棋的最后,究竟是你赢了天下,还是我赢了你的心——又或者,我们会一起,把这腐朽的世界,砸个稀巴烂。